冬如：高山流水两相依(七)

腊月30这一天

1975年腊月28日这天清晨，一辆乌龟壳（苏联式帆布吉普车）停在盐池河的一套民房门口。王群和他的通讯员见民房的大门关闭着，两个人便不声不响地来到工地上。阎锦华们听到消息后，找到他们时，王群已经挑了好几趟土方，早已脱掉他那件没领章的军上装，只穿着件贴身的绿黄色卫生衣，热烘烘的气息，从我们地区第一长官的体内散发出，感染着，温暖着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黄柏河流域建设中的第一个春节，宜昌地委书记王群就是这样在工地上度过。从腊月28到正月初4，整整一周时间，他每天和三县民兵团的民工们一样干活儿，一样地沉醉在欢庆传统大年夜的美好气氛中。

   这个春节，在指挥部的号召下，黄柏河三县民兵团中，大约有三万人留在工地上过春节。从那次开始，黄柏河流域梯级开发长达二十年的历程，年年都提倡在工地上过春节，并且还动员家属来工地团年。大家对我讲起在工地上过春节，都以其资历为光荣。阎锦华在工地上过了16个春节；黄峄在工地上过了14个春节；叶枝为后来永眠的昌鹏，在工地上过了13个春节；昌鹏的表哥刘均，为了陪伴叶枝，同样在工地上度过了13个春节，我不必一一述说了。

腊月30这一天大清晨，也有一件非同寻常的事，是指挥部里有人闻到了“十里外的肉香”。 副局长黄峄给大家送蒸肉来了，每个人一小瓦钵肉。采访中不少人对我谈到那次肉香，说送肉的吉普车刚停下，就有人从工地上跑到车跟前，耸耸鼻子说：“车还在十里外我就闻到了肉香！”

原来，当年的指挥部虽然不喝“神仙汤”，但是为了坚持“与三县民工同甘共苦” 的原则，也有一个月吃不上一次肉的时候，哪怕有肉吃，基本上是中方肉。所以就有人要肉吃。指挥长阎锦华怎么回答呢？“老子们打日本鬼子就没吃过肉，你们搞工程还想吃肉？”人是要骂的，搞工程的人也应该吃餐肉了！阎锦华就找地委书记王群要肉吃，王群一个电话打给商业局局长，局长晚上十点接到王群的电话，清晨五点钟就把半头生猪送到指挥部了。指挥部却把半头生猪又分了大半给几个团部，最后能送进工程技术员嘴里的肉，恐怕连腥味都尝不出来！因此，1975年春节，指挥部里的每个人能独吃一小瓦钵肉是很幸运的事，好些水利人都舍不得丢掉那个瓦钵碗呢，一辈子都保持着那种香喷喷。

腊月30这天，对叶枝有一份特殊的诱惑，是到坝上去看演出的热闹。谁知后来下通知说各团部分别安排活动，叶枝难免有点儿失望。不过这一天，她们的女连长出尽风头，带给宜昌团别样的热闹。，女连长和一个男连长从营部各抽20人比赛打条石，赛场上锤子，楔子，铁钎叮叮，白腾腾的石灰铺天漫地，好似助兴，与拉拉队的口号声融合出紧张、热烈、而又欢快的气氛。最后女子连竟以29块条石胜出于28块条石的男子连，比赛结束后，女子连的女孩儿们互相拥抱了，电视屏幕上，女孩们获得世界杯赛似的拥抱。不过彩龙船太复杂，不好即兴表演，女连长顺手抓起两个撮箕丢给小银，让小银扮贝壳姑娘，她自己就操起根铁钎扮起了渔夫。撮箕在小银的两臂间一扇一扇，扇出千般妖娆，渔夫拿着铁钎一划一划，划出万般挑逗。其实是两个女孩儿，被压抑的青春雌激素在那种特殊场景下，在大年夜的热闹气氛中得到了一种释放。小银虽说是让人从黄柏河河水里捞起来，差点儿见阎王的人儿，并且，那个男孩儿再也不敢来见她，但人只要活着，就有那么扯不断，理还乱的男男女女的念想；女连长呢，春节前，跟男连长打了几个回合工作交道，两个人早已有眉来眼去的意思了。事实上，男女两个连长后来结为百年好合。因此，女连长第一次对男连长抛眉眼的那一瞬间，她就理解了，小银与男孩去河边散步的行为很正常，她也与小银谈过心，从此对小银又特别好，两个人在即兴演出中，配合自然非常和谐喽。

腊月30这天，因病不能喝酒的枝江团团长阮楚善，拉上能喝酒的工程处处长杨志典帮他闹气氛。他俩先是在指挥部闹，后又在团部里闹，再后来转到昌鹏的突击队里来喝酒。大坝基础工作千难万苦，终于完成任务，他俩能不高兴吗？想想这几个月走过来的路，基坑进水，抽水机不失时机地刁难，异常区的障碍，出人意外的零号断层，巨石崩塌……所有困难都克服了，真不容易啊！人说万事开头难，这句话的来源恐怕就是基础作业吧！要说水利人有激动、兴奋、喜悦的时刻，莫过于站在回填后的基坑上高呼一声，“我们完成第一期任务了！” 这最艰难的第一期任务完成后，水利人才敢站在填平的基坑上设想水库蓄水的蓝图。

阮楚善在突击队喝完酒后，让昌鹏陪他坐一会儿，昌鹏就陪他坐了。他问昌鹏，“你想过加入共产党吗？”

昌鹏先是楞了一下，在这工地上的大年夜里，团长对自己提出这个问题，他觉得有点儿突然，他说：“想过，没想那么清楚！”想过，他是认为工地上那么多优秀的、要求进步的民兵，这个目标对自己是不是太高了，现在还远远不够条件。没想那么清楚，他是指：是否把共产主义当作自己人生的信仰。

阮楚善说：“你表现不错，现在应该在思想上靠拢组织，争取有一天加入共产党！”

阮楚善是在水利战线上历经风雨考验的人，太了解水利事业的艰辛，干水利的人，需要钢铁般的意志，更需要棒棒的身体，这一点他切身体会，因为经常犯病，他开始有力不从心的感觉，因此他把目光锁定在团里的几个年轻人身上，大宜昌需要水利人材，枝江更需要水利人材，长江后浪推前浪，他得好好培养一批人，这偌大的建设工地上，正是考验人，也是他挑选人的战场。昌鹏这孩子本质好，有股子虎气，又善于动脑筋，他的品质和个性都适合在水利战线上干，偶尔打一次架算不上什么缺点，考虑更远一点，就是今后有机会要把昌鹏送出去读读大学，再用什么形式把昌鹏留在水利战线上。

昌鹏问：“我行吗？”他想起哥哥刘均加入共产党，都写过好几封申请书呢，总觉得入党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阮楚善说：“加入共产党的心情要迫切，态度要诚恳，你觉得自己具备这两条，就写份申请书吧！”

关于建设工地上的入党程序是，团部确定工地培养对象，以书面评价的形式递交给申请者的大队，评价内容主要是作业质量和效率、出勤率、安全、与当地群众关系等。大队向公社汇报后，公社党委集体研究批准。于是，1975年腊月30这一天，夜深人静之时，昌鹏的突击队员们，有的在外打牌未归，有的早已进入梦乡，发出微微的鼾声，昌鹏则坐在一只小板凳儿上，借着煤油灯微弱的光亮，写了一份入党申请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