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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如:高山流水两相依(六)

更新时间:2016-09-08 11:32:29 来源: 作者: 浏览18305次 文字大小:

一块自制的搓衣板

王昌鹏在天福庙建设工地上迅速成长起来,与技术员秦诗华密不可分。就说那次他在阎锦华面前拍了胸,任务也马上布置下去了,他自己也带头干了,可是日夜三个班的时间全安排满满的,再也挤不出分秒来,只好抢,拌合板在机器里转速快点,但距离短,结果不出两天功夫,做出的混凝土上不了坝,这不倒耽误了时间,幸亏秦诗华赶过来,连续跟班几天,把混凝土搅拌作了改进,原来是两个人对着拌合,干三四湿再入仓;改进是把拌合板加长,两个人并排拌合,一板到底,这样,人偷不了懒,保证了上坝的混凝土质量。事后,昌鹏问秦技术员,“你上过搅拌混凝土的课?”

秦诗华用手指头戳了一下昌鹏的脑门儿。

昌鹏双手抱着自己的脑袋直抓,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庙的熊样儿。

秦诗华就问他读过几年书。

他老实地回答:“初中毕业,返乡知青。”

秦诗华笑了,“我上了几年课,还真没上过搅拌混凝土的课。”

“那你,是有师傅教过你?”

秦诗华说:“师傅就是脑子开窍。”

昌鹏就不懂了。

秦诗华说:“原来我跟你一样也是返乡知青,之后大队推荐我去读书。读工农兵大学的这几年,是我用脑筋,见世面,增加知识的好时光。”

昌鹏就有一种沮丧,有一点儿后悔了,从来没有过的沮丧和后悔。过去在叶枝家的时候,叶枝的妈妈也给他报名上过学,读完初二才回枝江,在枝江虽然上了高中,但受文革影响,经常和城关里的小混混们裹在一起,不安心念书。现在看人家秦诗华,只比自己大二岁,皆因多读几年书,刚跨出校门就在大坝上组织施工了,他不仅能看懂设计室的图,还能自己画图;不仅能自己画图,还能把图上的坝,那么复杂的线条和数据,一样样地搬到坝址上去,变成一个真实的大坝。这坝上基坑挖多深?抽水机、搅拌机朝哪儿搁?两岸的山还需要削多少坡度?怎么组织爆破、灌浆……从宏观的布局,到微观的操作,比方沙石料的配比啦,炮眼儿打多深啦?甚至于自己手中的铁锹怎么使用方才进度快,质量好。相比之下,自己过去吹吹擂擂全是它妈混球,还在拿人家阎指挥长的一支“永光”烟抖精神咧,空虚得很咧!人家秦诗华这才叫咤风云!

昌鹏追着秦诗华问:“你干过搅拌混凝土的活儿?熟能生巧。”

秦诗华笑说:“在这里,我是第一次搅拌混凝土。”

“那是你的大脑比别人发达喽!”

秦诗华摇头,仍然笑说:“我们看这把拌合板,它是一块铁皮子,打两个孔,插上一柄圆木棍,能用来铲土,仅仅如此是吧?不,我现在看这把板,它是一块矿石,丢进高炉,在高炉内还原反应……它变成一块好钢……读书的好处就在我不单单认识了一把拌合板,我还认识了铁的本质,和本质以外的东西,改变了思维模式,由此及彼去了解、认识、操纵其它事物。

秦诗华见昌鹏听得很入神,重复地说:“读书教给我的是思维方法!”

昌鹏说:“搅拌混凝土出问题后,你老在我身边看我们操盘子,是在琢磨……”

“对!”秦诗华说:“我看你们铲下去,翻起来的力度,然后我让你们换一种方式试试,身体是不是觉得轻松了?胳膊劲是不是得力了?哪怕是体力劳动,只要掌握一窍之通。”

昌鹏那年24岁,小伙子个头儿一米七五,恰恰是叶枝做鞋垫子取的中间值。他这个人就是服强者,在天福庙工地上,他遇到真正的强者了,阎锦华不是强者么?秦诗华不是强者么?民工们中间的强者就更多了,广播大喇叭里每天都在高喊谁谁突破多少土石方,谁谁打炮眼进尺多么深……在许多的强者面前,他好似一个清晨突然换了一个人,变得沉默了,变得实干了,变得爱琢磨事儿了!同时,在他所佩服的强者,长辈和同辈人面前,显得谦虚、谨慎,并且还爱红脸。另一面,他浑身又有使不完的劲,往往上夜班的时候,下班后,上午睡三四个小时就够了,中午就到工地上跟着秦诗华,帮忙打些杂活儿,与指挥部的工程技术员们有了接触,大家都喜欢他。

一个多星期后,昌鹏和他的伙伴们,果然摸索并熟练出了人工操盘子,搅拌混凝土的诀窍,他这个连突破了平均每日搅拌混凝土三百方。他们把操盘子的经验介绍给整个营部,这样,大坝上掀起了向石子岭营学习的高潮。枝江团的政工员吕云洲下来采访他,他从吕云洲手中借来高尔基的《海燕之歌》。

是因为天福庙建设工地上日日夜夜都在战斗,人人都在冲锋陷阵——

是因为他青春的血管里注入了一股股激情的新鲜血液?

是因为他从浑浊中醒来,跨过茫然的成长期,找到方向,为自己树立了人生的一个座标?

昌鹏这个过去不爱读书的小伙子,一下子沉醉在高尔基的歌词中:

在苍茫的海面上,狂风聚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的闪电高傲地飞翔。一会儿,翅膀碰着浪花,一会儿,箭一般的直冲乌云,它叫喊着……在这鸟儿勇敢的叫喊声里,乌云听到了欢乐。

在这叫喊声里,充满着对暴风雨的渴望!在这叫喊声里,乌云听到了愤怒的力量,热情的火焰和胜利的信心。

……

一堆堆的乌云像青色的火焰,在无底的大海上燃烧。大海抓住金箭似的闪电,把它熄灭在自己的深渊里。闪电的影子,像一条条的火舌,在大海里蜿蜒浮动,一晃就消失了暴风雨!暴风雨就要来啦!

这是勇敢的海燕,在闪电之间,在怒吼的大海上高傲地飞翔。这是胜利的预言家在叫喊: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

昌鹏很快成为枝江石子岭营里的一个连长了,他这个连被称为青年突击队,队员以本连人员为基础,再从各连里抽个把身体强壮、表现出色,年龄在1825岁的青年男子组成,共二十来个人。突击队的口号是:“哪里有困难,我们就出现在哪里!”基坑作业,拌合混凝土,云天雾里,高高的山腰间打炮眼,架天桥,炸隧洞,截流封堵……冲锋陷阵,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要说昌鹏有什么个人心思,是从看见李铁梅开始。叶枝的衣裳穿在李铁梅身上多合适,流水似的,抖啊抖地!不用说,叶枝也长成了李铁梅那般身段儿,这使他感到有些意外。他有点儿怨爹妈了,爹妈念叨了几年,说过年的时候去看你舅妈,往往刚进入腊月,枝江的亲戚们就串起门来了,堵住了爹妈迈出县城的双脚,一直串到正月十五。过了十五,爹妈就忙碌农活儿了。

只要是上白班,大清晨,昌鹏总要比别人早一刻钟到坝上,他站在坝上朝着上游望过去,望过了层层叠叠几重山峦,虽说寒冷的冬天早早来到黄柏河,吹落了些树叶,却吹不去山色的苍绿;河面一层雾霭,一层波光,一份清澈,一份飘渺,一副永远让人亲不够的样子。只是山抹了角,挡住了昌鹏的视线,水转了弯,剩下舍不得离去的漫漫雾气,更牵出昌鹏的些许怀念,好似那从上游漂过来的水里雾里,丝丝缕缕,都有女人的一份相思。有一天他幡然醒悟,我已经不是牵着爹妈衣角的小孩子了,怎么不能自己去寻找叶枝呢!

当年工地上,民工们喜欢砍柴做些东西带回家。指挥部为了禁止乱砍乱伐,索性来个规定,每个民工只允许带一根扁担,一块搓衣板回家。这个规定很有人情味,扁担是鼓励民工年年冬季上水利;搓衣板是奖励在家庭作出贡献的妇女同志们当好贤内助。

望不断黄柏河水的1975年初冬,昌鹏也做了一块精致漂亮的搓衣板,他打算有一天去叶枝家的时候,带上这份最珍贵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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