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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如:高山流水两相依(四)

更新时间:2016-09-08 11:32:29 来源: 作者: 浏览18303次 文字大小:

                 一双鸳鸯鞋垫子

转眼就到腊月了,指挥部号召民工们在工地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叶枝想回家看看爹妈,又想呆在工地找机会见昌鹏。其实昌鹏与自己近在咫尺,问明白石子岭营的住处,就找到昌鹏了。只是她想一想就脸红,自己突然钻进一间陌生的工棚里,人家满棚子里的男人用什么眼光看自己?再说昌鹏刚离开她家那年,还来过两封信,后来就杳无音信了,昌鹏长高了,长壮了吗?他娶媳妇了吗?一切都不了解。人这个东西真奇怪,思念一个人,好似春风吹落杂草种子,几场春雨绵绵,种子一旦发芽就疯长了!在工地上白天累得很,倒床上就睡着,可是昌鹏总要找着机会钻进她脑袋,有一次她挥锤子时,昌鹏也钻进她脑袋了,结果把那个女孩儿的左手砸伤了,自己辛苦挣来一个月的标工钱全赔人家了。叶枝不明白自己,怎么这样想一个人,问自己是不是个贱女人,还偷偷问小银,想不想别的男人。

叶枝想去想来,还是决定留在工地上,听说指挥部宣传队在大年三十要表演节目。她们女子连长早说了,要组织大家去看表演。她就等待着去大坝,与昌鹏“不期而遇”的一天,虽然对这一天的盼头只是“也许”。

叶枝跟小孩子一样掰着指头数过年的日子里,工地上连续发生了几件事,一是枝江团有个事务长“贪污”了几张饭菜票,听说团里要查他的账,被吓得去钻车底,那辆车是从殷盐磷矿开出的拖矿车,他卧倒车底的瞬间,恰好一个石头弹得后轮胎蹦了起来,挽回了他的性命。不久,一个小偷犯案后自己交待出是他偷了饭菜票。        

还有一件事就发生在她们女子连,偏巧出在小银身上。一个下着小雨的傍晚,大家吃晚饭的时候,当阳的一个男孩找到她们女子连来了,小银没吃完饭就跟着那男孩走了,他俩一前一后走到河边时,天就黑了。

第二天,小银被民兵带到营里去,营长黑着一张脸大声问她,“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

“去河边了。”

“和谁一块儿去河边?”

小银就不敢回答了。

营长吼了起来,“老实交待!”

小银身体颤抖着,“他……他也是我们工地上的人。”

“你们两个打一把伞是不是?”营长见小银不吭声,又说:“有人看见了。”营长见小银还是不吭声,就说要“遣返”她。

小银一听就哭了,承认是打一把伞了,还承认,“河边很冷,他问我冷不冷,我说冷,他就抱了我一下。”其实这事儿是有人打小报告,说一男一女往河边去了。天那么黑,谁能看清楚细节呢!营长不过是吓唬她一下,让她以此为戒。因为营部有十条戒律,其中两条是:“不能少一个人,不能多一个人,”前者指避免牺牲,后者指严格管理男女接触,以防恋爱生育。营长没想到小银不打自招,竟招出了搂搂抱抱的事儿。但看这孩子,长得白干细净,出门干如此苦累的活儿,不知道她父母该有多疼,够做长辈的营长这么想,就说算了,以后要和男人见面,等半年后回家去见。哪知事后女连长问小银,“营长找你干什么?”小银以为连长也知道了,就把头天对营长说的话重复了一遍。这不坏事了,大家都知道了,营长以后还怎么管理?营里就真要“遣返”她回家了。当年工地上,不少人受不了那份苦与累,偷偷跑回家的人也有,但谁受到“遣返”,谁就觉得是天大的耻辱。那个夜晚,小银哭了大半夜。叶枝守着她,劝慰她。一直看着她钻进了被窝,叶枝才钻进被窝,因为天冷,她们两人合睡。天没亮的时候,叶枝感觉脚头是空的,爬起床寻找小银,找到河边,发现小银已经快走到河水中央了。叶枝冲进河水里把小银救回来了。

自这几件事发生后,叶枝放弃了寻找昌鹏的念头。然而翻过年,黄柏河两岸的山峦又绿了,山巅的积雪融化了,千支万条清泉从山上飞而下,思念又变成了一河流不尽的春水。按推磨转圈,统筹安排上黄柏河的原则来说,叶枝已经参加大坝建设半年,可以不上黄柏河了,为了寻找昌鹏,她却又来黄柏河了。

七十年代中期,社会开始发生着变化,人们一边唱流行歌曲,一边唱起了红歌,但在天福庙工地上,《红太阳》《毛主席著作闪金光》这类明快、激昂的红歌,每天清晨伴着上工的铃声从广播里传出,仍然是旋扬在黄柏河上空的主旋律。

黄柏河两岸的高山上,野猴们在树丛中活跃起来,此起彼伏地发出啼叫声时,一支战地宣传队来到苟家垭。他们演出结束后,《红灯记》里的李铁梅演员被几个女孩围住了,那女演员披着一件红黄相交的呢绒春装。女孩们想仔细看看,再用手指摸摸那毛绒绒的布料,颜色多亮啊!亮得她们直伸舌头,过去工地上不论男人女人,只有灰黄蓝三种颜色,和泥浆沙石混杂在一起,织着工地单调的日子。爱美是女人的天性,那件春装带来的新鲜感,在女民工们眼里,就像天上的一道彩虹,它预示着女人们应该还其艳丽多姿的本色了。果然不久,回家休息的女孩们陆续穿上亮一点的衣裳了。只是叶枝始终穿着她妈妈给织的那套绿白相间的土布衣裳。

叶枝的事儿搁在心里,宣传队的到来给了她一个启发:我也要做英雄,那些英雄不都是真名真姓么?有一天宣传队巡回演出中,我是小品中的一个角儿,这个角儿三八突击手,铁姑娘、花木兰战斗队队长,我迅速红遍天福庙工地。不,我只要红遍大坝就行了,昌鹏肯定是在坝上,他听到角儿的名字,总会想起有个叫叶枝表妹吧!我们一起爬过山,遛过树,在山上砍柴放牛割猪草!想到得意处,她突然来了灵感,给自己编了一首顺口溜:

“叶枝是个女孩娃,

巧手来把条石画,

钻钻锤锤叮叮响,

躺进篾筐只管滑。

自此,叶枝早出晚归,兢兢业业敲打条石,她打出的条石真得很漂亮了,也有一天打出两块条石的时候,受到营部表扬的时候。轮到选她当女子连连长,她却推让了,因为小银的一条人命差点儿丢在女连长手里,当连长要管人,男孩儿女孩儿逛一趟河边,马上就有人报告给上级了。她可不愿当灯泡罩着人家。自然,她想做一次小品中角色的愿望始终没有实现。以后她又把心思用在一双双鞋垫上,她想象着昌鹏长到多高了,按身高来猜测他穿多大码子的鞋子;他不会是一米七以下,也不会长到一米八,她以一米七为起点,一米八为终点,做了七双长短不同的鞋垫子,她想七双鞋垫子总有一双合昌鹏的脚。七双鞋垫子中有六双是绣花,荷花、茶花、桃花、兰花、牡丹、秋菊,唯有身高一米七五,穿43码鞋的这双垫子绣着一对鸳鸯。她把鸳鸯小心翼翼地收藏在自己的枕头底下,每天夜深人静大家都熟睡了,她从枕下抽出凝神一会儿,两边的脸蛋就像烤着火一样发烫。

不过叶枝怎么也想不到的是,有一天,昌鹏真找上门来了。

原由是叶枝那一身绿白相间的老土布衣裳。宣传队第二次来苟家垭演出,那个李铁梅演员找叶枝借过了那套老土布衣裳,她穿着那套衣裳在大坝上演出时,挤在最前面的一个小伙子痴呆呆地望着她,演出结束后,她走哪儿,小伙子的眼光跟哪儿,若有所思的样子。小伙子就是王昌鹏,他望着那套老土布衣裳,至上而下的线条多柔软,多流畅呵,不,衣裳在女人身上轻轻地流动着水一样的感觉,把他带进一间古老的纺房,好似绿色的、白色的织布水一样从纺机流出,涓涓地流出了,也不,小昌鹏还没有关于“水”的想象力,他只会问:“舅妈,你为什么只织两种花色的布?”织布的女人告诉她,“谁说这是二种花色呢?我只会织布,还不会染色。我织的是水!”后来昌鹏拦住了李铁梅,问她身上衣裳从哪儿来。李铁梅如实告诉他,是从宜昌县一个叫叶枝的女孩手里借来。

“宜昌县,哪个营?”昌鹏紧追着问。

“好像是……是鸦鹊岭。”李铁梅觉得奇怪,她只记得叶枝住的工棚,下次去演出时,好还衣裳给她。

昌鹏还想问,她长得什么样儿?觉得不合适,改口说:“她跟你一样长双大眼睛?”李铁梅就噗哧地笑了,“她是你什么人啊?巴心巴肝的样子!真是,男人不怕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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