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绝境(十三)

患难中的生死真情

连着多日吃野菜、嚼树叶，有的人感冒发烧，有的拉痢疾，有的出现浮肿，不少人躺在地上已经站不起来了。队长陈斌还在昏迷中，每天靠宋光明、王玉胜、宋彪、周宏平他们几个轮流嘴对嘴喂水，以及咀嚼后的野菜喂下去，来维持生命。

夜里，这些男儿就像母亲呵护婴儿那般精心，为保持陈斌体温不下降，他们并排躺在垫着树枝和野草的地上，再把陈斌的身体横放在他们身上，宋彪、王玉胜、宋光明等人还有轮流给陈斌搓擦全身。自8月16日起，弟兄们就没让陈斌的身体在夜里接触潮湿的地面。

一天中午，宋光明和王玉胜商量说：“那糊状酸臭的所谓馒头，再不能给队长喂了，得找点别的什么东西吃。”

王玉胜苦笑道：“这深山老林能找到什么吃的？就是有也没火啊。”

宋光明说到河里看看，能不能逮几条鱼，那是可以生吃的。两人遂来到大通河岸边，在水里、石头缝里摸呀、找呀……太阳快落山时，捉了2条半斤多重的鱼儿。用手指甲将鱼鳞抠掉，内脏取出，在水里一洗，两人高兴地往回走。

“军师，给队长喂这个。”在这种境况下，还管什么鱼腥味儿，宋光明一口咬下去，咀嚼几下，嘴对嘴就给陈斌喂下去了。就这样，在身处绝境的日子里，他们抓蚂蚁、虫子、捉蛇，来维持陈斌的生命。

康建民付出生命代价留下的那筐馒头，尽管已经发霉变成酸臭的糊状，但毕竟那还是粮食啊。所以，一直无人吃食，测量队员们都知道，不到万不得已，那是吃不得的。被困在这深山的第8天，姜伟看那多半筐酸臭的糊状实在不能再存放了，就叫大家手抓着吃掉吧。但测量队员们眼巴巴瞅着，却没有一个人动手。

在姜伟再三催促下，宋彪对郝小乐说：“我是老哥，小弟们吃。”他随手抓起一把野菜咀嚼起来。郝小乐却说：“小弟理应照顾老哥，还是老哥们吃吧。”

在如此境遇和饥饿难忍的现状下，这帮难兄难弟们面对已经发霉酸臭的唯一“粮食”，你让我，我让你，显现了心灵的高尚和爱的伟大。这令姜伟十分感动，心里一热，眼睛禁不住潮湿了。尽管平时大家难免有矛盾、冲突，甚至吵架、动拳头，但在身陷如此绝境中，这些都化解、消融了，人的灵魂净也化了。姜伟心里十分欣慰，一个集体有了这种精神力量，还有什么困难不能战胜的！

前两天，尽管姜伟左膝小腿涂了砸成糊状的草药，但还是感染了，脚趾已经发黑，伤口也开始溃烂化脓。他明白，若不及时医治，那整条腿恐怕就完了，但怎么医治啊？他叫宋光明把他左腿放在一块石头上，又命宋彪找一块锋利的石头，这是要把还连着小腿上部的皮和筋切断，以防左腿上部再感染。

“不能啊，军师！”大伙一看姜伟要这样，都围了过来，有人是爬过来的，极力劝阻。他们明白，自此军师就不能与大家一起跑野外了。姜伟无奈地笑笑，告诉大家，只有如此，腿的上半部才能保住，若不如此，恐怕将来装个假肢都不行了。

“军师，我真下不去手啊！”宋彪哭泣着说，他三次举起拿着石头的左手，可怎么也不忍心砸下去。姜伟又叫人把腿摁住，再让王玉胜紧紧抱住他的双臂，平静地说：“动手吧。”

宋彪擦了一把眼泪，手持一块锋利的石块，对着姜伟小腿裸露的筋和皮比划了几下，一闭眼猛地向下砸去，姜伟顿时痛的晕厥过去……小腿彻底断了。

宋彪瞅着姜伟满脸沁出的汗珠，他明白那是军师忍受巨大疼痛沁出的汗珠，哽咽着说：“我怎么向嫂子交待呀……”

被测量队员们称为才子的姜伟，父亲姜赟之是黄河大学研究青藏高原的教授，中科院院士。母亲郑慧珠也是黄河大学的教授，研究敦煌学的权威专家。姜伟是家里4个孩子的老小，也是父亲最喜欢、期望最大的一个。这个悟性极高的孩子，7岁登台演奏古琴、古筝，10岁书法作品获全国大奖，12岁就能用流利的英语与外国人对话。

然而，在1977年恢复高考制度后，姜伟却未参加高考，这令父亲大为光火，其他3个在工厂、农建师工作的孩子都在77年考上了大学，独独这个小儿子不考大学。“我们这样一个家庭，你怎能不接受高等教育呢？”周围同事、邻里的孩子都考上大学了，他一个中科院院士，孩子而且还是最偏爱的一个孩子，如果一辈子当一个工人，那如何叫他这个大科学家接受得了。所以，78年春节，父亲向他下了最后通牒，若再不考大学，我就没有你这个儿子，从此断绝父子关系。

纵情山水，闲云野鹤，笑傲风月，山川风土，踏马纵横，风雪天涯，绿水青山，徒步大漠，饮马黄河，穷冬烈风，卧月眠霜……姜伟已经深深喜欢上了这种天马行空般的野外生活，心在山水，并向往之。

果真，1979年春节回到兰州，父亲将他逐出了家门。自此，姜伟住到了陈斌家。就连结婚也是住的陈斌家里的房子。妻子刘晓嫚父亲是黄河大学核物理系的一位教授，晓嫚从小与姜伟一起长大，一起学过琴，不过她学的是琵琶。她下乡插队在酒泉，招工到嘉峪关一工厂。77年考入黄河大学生物系，读研究生时与姜伟结婚，第三年生下一双龙凤胎。后在美国哈佛大学读了博士，期间在《科学》和《自然》期刊上发表3篇有关生命科学和生物医药的学术论文，引起很大反响。回校后，被任命为研究生院院长。

姜伟的书法艺术，通过10余年的野外生活，习练的更加狂放飘洒，在兰州颇具名气，被称为青年书法家。不少酒楼餐馆开业都找他题写字号，求字的人更是络绎不绝。在野外，喜欢古曲的他，兴致上来，晚上便用海拔4000米以上的积雪，烧开泡上一壶茶，一人抱上古筝，坐在河边树下的石头上，对着空中的明月弹奏起来，那情景宛如一幅山水画一般。

平时测量队员谁的衣服被树枝挂、石头刮破了，他给缝补，登山翻毛鞋开线了，他能修理。还会编织毛衣，一双儿女的毛衣毛裤，都是他一针一线织的。他还喜欢收藏，戈壁石，青海玉、昆仑玉，还自己制作根雕。

如今一条腿断了，再也不能与弟兄们一起跋山涉水，登高望远，临风沐雨了。想到此，测量队员们一阵酸楚，都禁不住落泪了。

从巨大疼痛中醒过来的姜伟笑了一下说：“堂堂男儿，铮铮铁骨，站起来是一座山，倒下是一道梁，流血不流泪。弟兄们不要难过，我等野外10余载，人世间的什么苦都吃过来了，多少艰难困苦都挺过来了，这一次，苍天也一定会厚待保佑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