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绝境(十六)
陷入绝境
焦急、煎熬、不安中,天终于麻麻亮了,也就是刚刚能勉强模糊看清景物,在烟雨飘渺中,测量队员们急切地向山下奔去。待到了宿营地一看,眼前的情形让他们大吃一惊:15顶帐篷全不见了,羊皮筏子、橡皮船、锅碗瓢盆、行军床、被子、衣服、箱子等等物件,什么都没有了,宿营地变成了一片乱石滩……人们各个目瞪口呆,一时仿佛被钉子钉在那里似的一动不动。丝毫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
“军师,你真乃神人也,救了弟兄们一命呀!”良久,郝小乐见姜伟、陈斌被王玉胜他们背下山,便跑上前说。
姜伟仰躺在一块石头上,他的左小腿胫骨已经彻底断了,只是筋、皮还连着。对于眼前的景象,他已料到。住的帐篷没有了,穿的衣裳没有了,吃的粮食也没有了。34个弟兄们的身上仅一个裤头,连背心都没有,这方圆300多公里内也无一户人家,离兰州还有350多公里,若是被困在这祁连山深处,弟兄们能坚持住吗,队长的伤口还在流血,他不敢再想下去……略一沉思,他把大伙叫到跟前,吩咐道:“宋光明,你赶紧上山采些铁棒锤、祖师麻,用石头捣碎,给队长额头敷上,这能止血解痛。马学军、李晓刚你们几个折些松树枝,搭个小房子,地上也铺上松树枝,把队长抬进去。杨建、周宏平各带上5个人,向上下游方向探路,看看能不能出得去,余下的人分头去找康建民。”吩咐完这几桩事后,他又叫住大家,叮咛道:“弟兄们,千万千万注意安全啊!”
天亮了,但山峦、树木被浓浓的大雾所笼罩,天地间一片白茫茫,淅淅沥沥的雨点还在飘落。浑浊的大通河,巨浪翻滚,拍打岸头,震人心魄。从山谷展布开来的雾气越来越大。山体滑坡、道路垮塌以及山石滚落的隆隆巨响不绝于耳。
陈斌额头一道13厘米多长、深2厘米的伤口,皮肉都翻卷开来,姜伟硬挣扎着做起身,低头用嘴将陈斌伤口上的血水一口一口吸出来,让宋光明手捧干净清澈的山泉水清冲洗伤口,再用树叶擦拭后,敷上宋光明捣成糊状的草药,然后用树叶和树条缠在头部。
“就怕血淤积在脑子里,压迫了神经。”拜姜伟学中医的宋光明担忧地说。
姜伟无奈地叹口气:“我担心的也是这一点。看他的造化了。”姜伟下乡插队的房东是位80多岁的老中医,医道和古文功底十分深厚。用中药治愈了不少疑难杂症,特别是被大医院判了“死刑”的胃癌病人,竟被老中医治愈了。姜伟深感中医的神奇和博大精深,便拜老中医学习,悟性极高的姜伟,一年后当上了大队的“赤脚医生”。招工后,他每年都要重返村里探望老人家。老人去世前,将《黄帝内经》、《伤寒论》、《千金方》、《金匮要略》等4箱古代医书和450个药方增予姜伟。野外工作这些年走南闯北,尤其是在少数民族地区,姜伟每到一地都要收集民间药方、偏方。10几载下来,他已收集了藏、回、蒙、维、哈萨克、裕固、东乡等民族的300多个药方,并在工作之余整理、研读,或是上山采中草药炮制。并通过国家考试,获得了医师资格证书和医师执业证书。他是这群男儿中唯一拥有“证”的人。
队长陈斌的身体瘦高,野外生活缺乏营养,为供弟妹们上学,又卖血。那年7月穿越腾格里沙漠时,由于干渴、饥饿、极度疲惫,加之烈日暴晒,他几次晕倒。后进入肃南县境内的祁连山区,姜伟狩猎雪鸡,配以海拔4000米以上的长年积雪,再加上祁连山上采摘的雪莲,甘南藏区的冬虫夏草和沙漠里的肉苁蓉熬汤,每日早晚两次给陈斌服下,仅一月有余,便把他身体虚弱、贫血给调理好了。
然而,在昨天夜里山洪袭来的危急关头,姜伟把这300多个药方都放弃了,只把陈斌10多年来采撷、记载、收集的12本音乐素材,以及写的一些曲谱装进地质包带在身上了。这些东西平时都由他保存,他也知道这些东西对陈斌的重要。细心的姜伟,把12本音乐素材、曲谱都用塑料袋装好并封口,怕的就是出个什么意外。
此刻,姜伟正准备给自个儿断了的小腿伤口上敷草药,杨建、周宏平他们沮丧地回到营地,告诉姜伟,公路上游百余米路面被山洪冲垮,下游能看见的路面也全都塌方了,根本出不去呀。
四处寻找康建民的队员也陆续回来朝姜伟摇头。姜伟敷药的手不由停下了……
火头军康建民,来自河西走廊临泽县农村,因父亲是流落的“西路红军”战士,于1975年9月与插队知青陈斌、姜伟他们被一起招工到黄河水利水电勘测设计研究院测量队。性格内向、言语不多的他,灶台上可是顶呱呱,一把好手,尤其是手抓羊肉更是一绝,肥而不腻,香酥可口,还有他在山上采摘的野沙葱特制的羊汤,那真叫个鲜,堪称人间美味,过口不忘。他拉的牛肉面,那是:和出来一个蛋,抻出来千条线,扔到锅里团团转,捞到碗里莲花瓣。
平时开过晚饭,收拾完锅碗瓢盆,他喜欢倾听陈斌他们演奏的管弦乐。
昨晚,他蒸了5笼屉馒头。山洪袭来之前,见大家都忙着向山上转移仪器、资料,他则跑进厨房,麻利地将馒头装进竹筐,扛起就往山上跑,放下后,又冒雨转身奔下山来。当他扛起第二筐馒头,又想到这些馍馍不能让雨水淋了,就抓起了一块塑料布蒙上,然而,就在他一只脚刚跨出厨房门这当口,一个七八米高的浪头迎面打来,他没有任何力量抗争,也没有任何力量挣扎,就随着被冲倒的帐房卷进翻滚湍急的洪水之中……
姜伟瞅着身旁这筐被雨水浸泡而变成糊状的馒头,这是康建民付出生命代价留给大家的啊!姜伟心扎似的一阵疼痛,禁不住大滴的泪珠滚落下来,暗自哀叹:又一个弟兄走了!而且恐怕连尸首都难以找到了。
大家心头上笼罩着阴霾,谁也不言语,郝小乐、宋光明等不少人哭了,都为失去康建民而难过、痛心、悲伤……
“军师,我们不能就这么呆着呀,得想办法走出这大山啊!”过了好一会,一头自来卷发、肩宽腰圆、一米八五个头,被大家称为“狮子”般男人的宋彪打破沉默,对姜伟说。
“对,不能就这么干等着。”“这吃没吃的,穿没穿的,住没住的。”“军师,你说怎么办?”人们围在姜伟身旁,七嘴八舌,让他拿主意,想办法。
“我何尝不想即刻就飞回兰州,恨不能生出一双翅膀来。可兄弟们呐,这条简易的公路不是被山洪冲垮,就是塌方,河水大浪翻腾,如何出得去呀……”
“可军师你的腿,队长额头上的伤,难道就这样坐以待毙,等死吗?”宋彪打断姜伟说。
姜伟双手撑地坐了起来,被石头击断的左小腿耷拉着,还不住地滴落血点,那裸露在外的骨头、皮和筋,看上去都瘆人,不忍目睹。他说:“这方圆300多公里无人烟,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们陷入绝境了。但下游250公里处有一大通河水文站,他们肯定能在河里发现我们被山洪冲走的锅碗瓢盆、被褥和衣裳等杂物。如此,便会来营救我们,或向院里报告我们这里的境况。”
“军师,你这只是想象,我看队长危险,这都一天了,他还没有醒过来,再看你的腿……”宋彪哽咽了,“刚才我与王玉胜、杨建、周建平他们商量了,身体强壮的几个弟兄上山探路,闯一闯,兴许……”
“不可!”姜伟一摆手,厉声说:“山高坡陡,树木、荆棘遍布,沟壑纵横,怪石嶙峋,连绵200多公里的山峦,你怎么探路?又如何闯?若发生什么意外和不测,回都回不来。一律老实呆着,谁也不许乱动,保存体力。”
大家见军师姜伟阴沉着脸,声调又如此严肃,便都不言语了。宋彪无奈地长叹一口气,“嗨”地大叫一声,一拳打在身旁一棵小树上。
隆隆的雷声又从山里传来,乌云低垂山峦,天色也暗淡下来,夜幕降临了。
姜伟清楚,人体在缺少水分的情况下,只能支撑三四天,如果有水而没有食物,则可支撑长达数周时间。想到这儿,他把大家叫到身边说:“断路,我们出不去,断炊,没吃的。我们被困在这深山里了。从现在开始,为了活命,弟兄们就要吃野菜、树叶,喝凉水,为了活命,这是必须的。康建民留下这筐馒头,尽管已经变成了稀糊糊,除队长一个人吃外,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要能动。”随后,他吩咐,给陈斌喂已变成稀糊糊的馒头,去小溪边把水含在嘴里,再喂给队长。又告诉大家,晚上还是要上山,以防山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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