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 叶 无 悔——四川武引水利工程建设纪实(十八)
接着一行人到了公子坪。这时三台县委书记王德立率领的十万民工和江油县的农民正在这里大办钢铁,没有欢迎领导到来的队伍,到处都是烟熏火燎烈焰熊熊的高炉,小伙子们使劲地拉着巨大的风箱,不停地往里边添柴火。民工们在炼"大窑铁",将堆满的木材和矿石一起烧,旁边乱甩着炼出来的所谓的"钢",全都是象豆腐渣一样的废铁。王德立向小平汇报了练钢的情况,小平很少说话,下午五点过,小平没有吃饭就上了北去的火车。李林枝在广元宝轮院车站上了小平专列的会议车厢,小平站起来与他握手,说:"你们辛苦了。"
李林枝忙说:"首长辛苦了!"
接着李林枝汇报大炼钢铁的情况,身着浅灰色中山服的小平坐着静静地听,不时吸一口烟,一句话也没说。倒是汇报到农业的情况时小平几次插话,一再问农民的生活怎样,收入多少。李林枝说:"口粮一般有400来斤,不包括家庭副业,收入的钱也就是60来元。"
李井泉说:"嘿,这个水平还高哩。"
小平摇摇头说:"高什么呀,太低了。"
接着小平到了剑阁、梓潼。到梓潼的时候正赶上逢场,街上比较热闹。小平在县城里到处走,不时问赶场的人,盐多少钱一斤,肉多少钱一斤,看到一个老汉摆着几双草鞋在卖,小平特意走上前问:"老人家,你的草鞋卖多少钱一双?"
小平对民生细致入微的关心,让一行的人都很感动。临别时,小平嘱咐县委书记韩子英:"梓潼的条件不错,你们要注意保护好群众的积极性呀!"
因为淹没的良田多,再加上一切都要为"钢铁元帅"让路,李林枝眼见修水库没有希望了,但还是鼓起勇气向小平做了汇报,小平沉思了一下说:"以后条件具备了再上嘛。"
这句话让李林枝感动不已,记了一辈子。一到有条件的时候,他就提及。
小平走了很久以后大家才知道,庐山会议刚开过,刚反了彭德怀的右倾,生性严谨的邓小平不便于说什么。在武都只听不说的小平,回到北京后才三个多月,就在五九年的三月,绵阳接到通知,武引工程不再上,全师官兵转往其它岗位,大练钢铁也叫了停。于是住在茅草棚里的百万饥民返回了家园,重新拿起了农具。武引工程下马了。
(人类最伟大的就是不熄燃烧的灵魂,改变代代人生存状况的渴望,又开始在位卑忧深的绵阳父母官心里涌动,难道只停留在扼腕谓叹?)
1960年,中央开始施行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方针,国力恢复了一些,百姓的生活也有了改善。可是黄钟毁弃瓦釜雷鸣的文化革命一来,"宁要资本主义的草,不要社会主义的苗"的许多荒谬,又使经济受到极大破坏,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文化革命后期,生产秩序稍有好转,积聚了一些力量。人类最伟大的就是不熄燃烧的灵魂,人微思重的绵阳一些父母官心中,又涌动起要改变代代人生存状况的渴望,百姓的困苦使他们食不甘味,夜不甘寝,难道只停留在扼腕谓叹?不,继续做勘测选址工作!水电部第五工程局、川西北石油钻探队等勘探和水利设计人员,赵文定等诸多领导不知多少次到实地进行考察,他们坐在河坝里,图纸摊在地上,研究怎样引水的问题。
有更好的方案吗?能否不淹没大片的美土呢?
比万里长城的年岁还要大的都江堰利用天然地形之利,巧设鱼嘴分开岷江,开宝瓶口引水,筑飞沙堰排砂,象蟠龙一般首尾相应,不筑坝,不蓄水,直接修渠将江水引向川西平原,泽润两千多万人,又用"深掏滩,低作堰"的妙法,使工程泽被两千多年,至今还造福万民。武都石龙嘴在涪江出大山处,海拔比盆地中部丘陵地区高近200米,如果不筑坝,从石龙嘴直接引水,到盆地中部,水渠高出地面一、两百米,可以沿途灌溉八、九个县。四月枯水期,既要保证沿江两岸人们的生产生活用水,又要栽秧,涪江水量就不够。渠道修起不能成了干肠子,可以在灌区内修水库,汛期蓄水旱时用。这时多处钻探发现喀斯特地貌的武都坝子,地下有裂缝,水会渗漏,水库的坝址正处于著名地质专家李四光研究发现的F7断层,因此决定避开断层,不在原地址筑坝,一期工程先引水,修取水枢纽、石龙嘴电站、总干渠、涪梓干渠、六座中型水库,灌溉120多万亩农田。二期工程再在取水枢纽以上的涪江出山处筑坝修水库,并且修建装机13.6万千瓦的电站。三期修西梓干渠,引涪江水跨过潼江,并修一座大型一座中型水库及配套的灌溉渠道。一、二期工程建成后,将使两百多万人不再受旱魔的蹂躏,工程全部建成后,将惠及三万二千平方公里土地,一千多万人口。人们将这个宏伟的武都引水工程简称为"武引工程"或"武引"。
1972年专家型水利部部长钱正英亲自到武都看了,赞扬了武引人的工作,肯定了这个的方案。
文革后期小平出山,提出促生产的口号,全国掀起农业学大寨的热潮,绵阳地委分管农业的副书记申秉钧在全国的会上放了一炮,说川西北不修武引甭想甩掉穷帽子,如今盼水姐都变成盼水婆了还没等到修武引,绵阳准备了这么多年,就等中央发话动工了。水电部长钱正英正在四川组,听了很有触动,说那儿我去看过,引水的自然条件好,我们马上叫专家们再去看看。申秉钧马上拍电报给地委说了情况。
"嘿呀,看来是李双双结婚,有希望(喜旺)了!"地委书记宋文彬等高兴异常,马上集体开会,决定继续搞武引,成立武引建设指挥部,地委副书记赵文定任指挥部党组书记。武都镇上一排简易的干打垒平房前挂上一块大牌子,算作是指挥部,指挥部潮湿的土墙上还长着一些青草。
"武引还要上"的消息让多少人激动得夜不能寐,文革中全国人民老老小小都搞大批判搞武斗不搞生产,谁搞生产谁右倾就批谁,农民卖点鸡蛋都成了资本主义,要割资本主义的尾巴。不学ABC,照样干革命,全国猛批"五分加绵羊",疯狂地推崇考试交白卷的英雄,所有的学校都停课闹革命,学生们全都参加文斗后来变成武斗了,无知成了光荣。拿破仑把学者当成宝,行军中让他们和珍贵的辎重一起,大兵保护着走,中国却将医生王贤才以吹捧美帝的科学技术的罪名逮捕入狱。领导们,这些昔日的当权派大家戏称的"老当",如今都成了阶下囚,成了 "走资派",全称叫"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或者叛徒、内奸,解放前的地下党员大都成了国民党特务嫌疑者--"特嫌"。走资派、叛徒、内奸这三种坏蛋加上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右派,简洁地称为地、富、反、坏、右,知识分子成了继这八种坏蛋之后的第九种应该入另册的人,人称"臭老九"。到处都是阶级敌人,不仅洪洞县里无好人,全国几乎都没有好人了。"极左"思潮弄得人人自危,没有人敢谈生产,敢搞生产,人们吃没有吃没有穿,连火柴、肥皂、点灯的煤油等几乎所有的基本生活用品都买不到。多少人空怀一腔报国情,满腹想干一番事业的志,却不敢干也不能干,如今要搞生产搞武引了,可以甩开膀子大干了,消息一传开,叫人怎能不兴奋激动得泪湿衣襟啊!
虽然头上"走资派"的帽子还没有摘掉,屁股后面"特嫌"的尾巴还没有完全割光,莫须有的罪名让"老当"们心痛如焚,如刺梗喉,可南下干部地区民政局局长李贵良,还有任贵禄、张子伟、张崇山、梓潼县委甘舒亭、米玉林副书记、江油的池县长等一批领导却干部收拾起简单的行囊来了,李贵良、任贵禄、任芳福、甘舒亭等相继担任指挥长、副指挥长。中国物理研究院、绵阳从中央到地方的五十多个厂矿、测绘大队、地质大队的上千名技术、勘测人员来了,省水利设计院、省交通厅、绵阳地区水电局的总工程师张怀坤,肖明南、李同杰提着大袋大袋的资料也来了,地区水利设计院的科技人员几乎倾巢出动。
引水要考虑的问题很多,诸如根据水流力学作用,将泥沙尽可能多地随大河冲走,尽可能少的进入渠道以免堵塞,怎样防洪,上游漂木怎么办等等。省水利设计院院长林明亮、四川大学水利教授赵文谦等为之绞尽了脑汁,在绵阳永兴镇旁边五亩地上,赵文谦带着学生引水一次一次地做飞沙模型实验,成都地质学院的上百个学生老师驻扎在沉抗镇搞地质勘探。要创造人间奇迹的开拓者们,天天扛着经纬仪爬山涉水,在荒山野岭一段一段地勘测放线,甘舒亭带着人给测绘人员开路,没有路,江油一位姓毛的区长就带着几个民工在陡坡乱石深草丛中挥刀执斧砍出路来。常常被荆棘杂草划破手脚,鲜血直冒,手的虎口都震裂了,仍然砍伐不停,一往无前,大家笑称他们是开路先锋。开路先锋后面跟着看仪器、执标杆、绘图、打旗、打桩、画标记的。为了选取最佳路线,对干旱有着切肤之痛的赵文定、任贵禄、任芳福、地区水利设计院负责主干渠设计的余绍清等,背着被盖,走到哪里黑就在哪里睡,天天在山头上转,一会儿这座山,一会儿又跑到那座山,察看怎样的线路才最直最节省。大雪飘飞,寒雨袭人,白头霜厚厚地盖着大地,大家跑得一身汗,歇下来时却又透心的凉。错过了时间吃不上饭是常事。余绍清高挑俊拔,一表人材,他不顾己身,带着病上山指导大家测绘,这位年轻的才子外出开会时不幸死于汽车事故。
1957年上面说百花齐放,叫给党提意见,那老实给党提意见的一批"老九"们被划成右派,打入了另册。指挥部把这些知识分子也用了起来。号称"史无前例"的文化革命,也确实是中国历史上空前绝后地左到了极至的时期。"对阶级敌人必须专政到底!""打!打!打!打倒反动派!""无产阶级的铁拳头要把那些阶级敌人砸得稀巴烂!"狂乱的口号无尽的批判斗争让人窒息得喘不过来气。虽然寒凝大地,但善良的人们还是渴望春天,潜意识里想,十室之邑必有忠士,哪有那么多坏人喔。在远山无墨千辐画,近水似弦万古琴的广阔野外,好象忘了"右派"们是报纸上广播里所批的"向党向社会主义疯狂反扑的穷凶极恶的阶级敌人"。
"杨老右,快点来啊!" 宽松和谐中,人们亲切的开玩笑。
"来了!来咯!"杨右派也高兴地回答。
坐下歇气时大家就吹牛谈天。一个技术员讲:"上课时,老师抽问,巴黎公社为什么失败,一个学生举手起立自信地回答,因为农业学大寨没有学好!"
"轰!"一阵笑声。
一个人正襟危坐,拖长声音说:"把法国的巴黎公社当成中国的人民公社有啥呢,无知--者,无畏嘛!"大家又笑。
没有如严冬般残酷无情的阶级斗争,因为你,因为我,这里有了更多的感动和爱,在笑声里,日子也变得和往日不同了。每天测绘几里,一百多公里的总干渠终于勘测绘制完毕。
武引的规划蓝图已经绘出,线路也已经勘定。76年水电部副部长、总工程师冯演再次来看,同行的一位女工程师刚来时对武引颇有微词,便到乡下走村串户,各处访问,当她走到农民家里,看到天府之国中的人们,因为天旱无收,吃的还是东北调过来的高粱,心中不安了,在田间地头一看到农民她就问:"修武引要占你们的地,还要你们搬家,你们怎么还喜欢呢?"
得到的回答大都相同:"我们这个凼辈辈人都缺水,有收就吃点红苕筋筋玉麦(米)棒棒,莫得收还吃别个东北人的高粱米米,占点地有啥子惜疼的呦!"
听得女工程师眼里涌出了泪花,对一同去的人说:"过去我不了解情况,这次回去我一定要帮武引呼吁,当武引的促进派。"
(由于不可抗拒的召唤,沉雄悲壮的绵阳人没有别的选择,几百万人又举武引千秋业。)
1978年,二十多万民工一千多名干部靠着五个"一",一斤粮、一把锄头、一根扁担、一捆谷草,一盏煤油灯,背着干粮被盖卷,扛着钢钎二锤又上了阵。一个县为一个团,公社为营,大队为连,六个团在江油、三台、盐亭一百多公里长的渠道上拉开了战幕。有着海潮般进取激情的人们,忘记了什么是艰苦,忘记了你我,头顶蓝天,脚踏荒山,凭着最原始的方式===体力,再次开始了与旱魔的激烈搏击。
干部和民工们都住在油毛毡搭的工棚里,扎几根树棒,上面铺上篾笆,甩上一些干稻草,就成了可睡二十多人的大通铺,没工棚住的,就睡在农民的猪圈边、街檐下。雪花从工棚的缝隙中吹进来,飘落在办公桌上、图纸上,专家教授们把雪花扫干净又画,手脚冻麻木了,吹几口气,站起来跳几下又接着设计,天天干到夜里十二点过。肚子饿得咕咕叫,大家想煮点面条吃,可是没有油。衣服被子脏得不行,在旱区洗衣服可是一件奢侈的事,洗脸洗脚水都缺,你还洗衣服!蚊子虱子臭虫倒是不少,大家称之为"飞机"、"坦克",从早干到晚两头摸黑的干部们倒头就睡,不管"飞机""坦克"如何轰炸,全炸不醒。
这一年到处都在闹地震,人们都躲到房子外面睡觉。可是武引工地上就象没这回事,指挥部繁忙异常,一会儿中央和省上催进度,一会儿工地缺炸药石料,一忽儿民工负伤要医治,上下里外千头万绪,大家不知疲倦地干着。总部没有一辆车,以后才有一辆三个轮子,破破烂烂的车,因为只能前进不能倒退,大家叫它"永向前"。这车还只能出远差或拉货时用,到工地全靠两只脚走。几个县同时铺开施工,一天要用几十吨炸药,炸药雷管运输、保管、使用不当都要出大问题。管安全的米玉林、保卫科长杨林山每天都提心吊胆,经常沿着渠道走州过县查安全。李同杰等技术员们,还要背仪器和大摞大摞的图纸,太阳还没启程他们就启程,栉风沫雨,一天走几十里地,爬过一山又一山,跨过河沟又上坡,一边检查一边交待如何施工,一边鼓动打气。走一趟就十几天,晚上就到别人的团部,自我介绍,拿出差证明给别人看,睡工棚里出差人员的空铺位。没有施工队的地方就住老乡家,给老乡交伙食费。老旱区水稻少,老乡都吃粗粮,老乡吃啥他们吃啥。因为年高被大家尊为李老的李贵良,一天带着人从武都出发,翻山越岭走了二十多里,到北城乡给钻探队送喜报,一行人走得满头大汗,到工地上吃一顿红苕稀饭后又马上往回赶了。
由于物质匮乏,修渠的农民每人每天只补助半斤粮和一毛钱煮饭的燃料费。指挥部的内勤人员没有一分钱补贴,至于"奖金",连想都不敢想,那不正是文化革命要批倒批臭的吗?总部一年多没有办过一次宴席,哪怕最简单的团聚都没搞过,吃吃喝喝与当时"节约闹革命"的原则南辕北撤,绝对要挨批的。几乎顿顿饭都是"瓜菜代"。远古的时候因为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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