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绝境(三)

幽音变调忽飘洒   长风吹林雨堕瓦

陈斌激情迸发，饮下半瓶白酒，伏案沉思。随后在五线谱纸上挥笔洒泪，在琴键上寄托哀思。10多年的野外风雨，无数次的历险磨难，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历历在目，他的创作思绪又回到了那峥嵘岁月……

高山峻岭，雪原冰河，酷热戈壁，徒步大漠，瀚海驼铃，遭遇沙暴，飞沙走石，黄河飞度，劈波斩浪，风雪暴雨，山洪突袭，身陷绝境，饥饿寒冷……陈斌把对逝去弟兄的怀念，对生活的感悟，以及大西北特有的风光山色，民族风情，化成了一个个音符，在琴键上表达、流淌出来。他以写实写意并兼手法，创作出了大型交响乐《搏击》。这部大型交响乐由《黄河狂想曲》、《祁连山麓》、《无垠戈壁》、《大漠沙暴》四个乐章组成。

黄河岸边，新落成的高大宏伟的甘肃大剧院，灯火辉煌，座无虚席。闪烁着“第三届黄河之滨音乐会”的大型霓虹广告，格外醒目。

绛色帷幕徐徐拉开，在听众热烈掌声的期待中，陈斌在后台喝下半斤白酒后，从侧方走到舞台中央。向台下听众深深一鞠躬，转身登上指挥台。黄河爱乐乐团百余演奏员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陈斌。

随着陈斌手中指挥棒一挥，先是定音鼓微弱的滚动，接着是由大号、长号、圆号等管乐奏出奔放有力的再现部主题。

乐曲一开始便展现了磅礴气势。如波涛夜惊，风雨骤至，像自天而降的狂飙，骤然震响的爆竹。似千尺悬瀑，从云端倾泻而下，使人联想到“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的砰訇气势。

旋律，粗犷豪放；乐曲，雄健壮伟，浑厚激越。再现了大西北高亢粗犷、纯朴慷慨的人间风情。它时而低沉，时而轻快，时而似惊天破石，时而如涓涓溪流。

它又仿佛是一部交响音画，向人们展示了大西北特有的风光山色：汹涌的黄河，碧绿的草原，广袤的戈壁，浩瀚的沙漠，河西走廊的美景，以及雪峰、冰川……

它用音乐形象反映了水电测量队员“春不得避风尘，夏不得避暑热，秋不得避阴雨，冬不得避寒冻”的栉风沐雨，风餐野宿的生活。乐曲充满了永往向前、奋斗不息的情感和青春活力，充溢着昂扬情调。歌颂了青春、生命和大自然，表现了战胜一切困难和险阻的勇气、毅力。

随着作品意境、节奏和旋律的变化，陈斌时而向前奋起，时而朝下俯身，时而深情激荡，时而姿态飘逸。那宛如瀑布飞溅的串串音符，那人世间的欢悦、离别、悲伤、缠绵、刚烈，似乎全被他囊括到五线谱中了。

陈斌指挥连贯自如，潇洒娴雅。演奏员们配合默契，丝丝入扣。仿佛不是用手、用嘴演奏乐器，而是整个身心。

陈斌手中指挥棒有力地向下一挥，又高高举起，乐曲在火热的快板中嘎然而止，演奏结束了。

台下听众爆发出长久的热烈掌声和欢呼声。怀抱鲜花的陈斌一脸泪水，丝毫没有成功后的喜悦。此刻，他心中想起了被雷电击死的郑军，被黄河水吞噬的赵东升，被山洪卷走、葬身鱼腹的康建民，被汹涌洪水中石块击腿断膝的姜伟……一阵眩晕，差点跌倒，幸被涌向舞台采访的记者们扶住。

“幽音变调忽飘洒，长风吹林雨堕瓦。”“此曲知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真乃幽兰白雪之曲。”面对记者们的称赞和各种提问，陈斌心里说，三个弟兄的生命没了，一个弟兄的失去了一条腿，我还有什么资格接受这些赞扬之声，这是用弟兄们生命和血换来的音乐啊……他只对记者们说：“生活中本来就存在音乐，我只是将它写了出来。正如俄罗斯作曲家格林卡所说‘真正的音乐是人民创造的，作曲家只不过将它改编而已’。”

几日后，测量队员们一身黑色西装，在陈斌的带领下，驱车到青海，来到了黄河岸边赵东升的墓地。坟上长满野草，盛开着无名小花。

队员们纷纷给坟培土，清洗墓碑，然后摆上酒菜，献上鲜花，点燃香烛，焚烧纸钱。陈斌眼里充满了深切的哀悼之意，率众弟兄分三排跪下，磕了三个头。      

陈斌声泪俱下：“指导员，我们来看你了……”他哀泣着，悲伤之情又从心底涌现出来，长跪不起。

安息吧，长眠在这黄河岸边的赵东升！你将亲眼看到这古老黄河的变化，四座比刘家峡、龙羊峡还要大的梯级水电站已经破土兴建，宛如城墙的百米堤坝不久将巍然屹立在这波涛之中。无尽的能源也将从这里源源不断输向华夏大地。

经过2个多月的紧张抢修，被特大山洪摧毁、冲垮、塌陷的战备公路终于打通。陈斌他们第一个上路了。

待到了曾经的宿营地，测量队员们下车后，都迫不及待地奔过去，仍是一片乱石滩之地的这个地方，是他们终生难忘之地。时隔2月，再回到这里，不禁感慨万千，唏嘘不已，那赤身裸体，饥寒交迫，瘫倒在地的情形，历历在目，仿佛如昨……

他们来到大通河岸边，祭奠被山洪卷走葬身鱼腹的康建民。燃香焚纸，摆上一桌酒菜，陈斌带领众人面向滚滚东去的河水，一字跪下，跪拜康建民在天之灵。随后将一桌酒菜等食物和鲜花洒进河里。

陈斌眼含泪水，指挥乐队奏起了莫扎特的《安魂曲》，沉重的弦乐伴奏，暗淡的情绪，低沉的乐声，在这祁连山深处回荡、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