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小说:《不畏浮云遮望眼》——四川省都江堰人民渠七期建设纪实短篇小说(三)
集体精神鼓舞下的人民战争
——李朝泰口述人民渠七期建设
李朝泰:时任三台向阳团太和营民工、水电部劳动模范
口述时间:2020年6月30日
口述地点:都江堰人民渠管理二处职工之家
采访人:张小梅
我家在向阳区太和乡的一村一队。
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学校停课闹革命,我只得辍学回家务农。起初,我一边在生产队劳动挣工分,一边在乡场的中药店当无报酬药剂员,本来想当赤足医生的,因为公社没关系没搞成。
搞了一年药剂员后,绵阳地区专署就发文要修人民渠七期工程,要在我们那个区招三个农民技术员,参与人民渠七期工程前期的勘测准备。因为当时我还在药店里头打杂,师傅对我也很好,就把我推荐给公社干部,公社于是就推荐我参加农村水利技术工作。我便到三台报名参加县水利工程队,并分到其中一个测量队,集训了近二十天,接着开始搞测量。
水工测量队开拔到德阳县,从德阳一直测绘到中江,然后到三台、射洪城古,有一百多公里的长度,需要测量几个月,到次年九月份才全部测完。测量完了后,县上就把我们留下来,在十月份我们就到县人民渠指挥部生产组报道,开始了三台工程段的勘测设计工作。我最开始跟县水利工程队一起工作,搞测量、立尺子、拿花杆,还有测算、记录,熟悉了就搞观测,用水平仪来观测、负责测量高程这些。因为家里还穷,姊妹很多,自己工作又比较努力,也还肯学,学起来也还是比较快的。因为没读过大学,便从实际当中学习了很多隧洞设计、渡槽设计的相关知识,慢慢就自己独立搞设计,还比较顺手,学习的过程当然也是很辛苦的,显然领导也很信任我,这是后话。在1970年10月,调我到县指挥部的生产组工作,指挥部里人很少,像生产组最多七八个人。
我们三台指挥部生产组的谢凤发,就带我们几个人去搞勘设,手底下的人也不得不干好,所以说以前吃得了很多苦。比如说这一个施工期是今年的10月到明年的3月,这个区间,要分配我去工地驻哪个团,安排下来,明年又是到哪个团,还有主要任务。最开始我分到向阳团,一直负责三台上段的勘测设计,从德阳的略坪进水口到中江的肖家沟。整个工程包括修挖渠道、打隧洞、修渡槽和桥梁等。人民渠建设其实采取的是军事化管理,由绵阳地区指挥部负责统一调度,下设团、营、连、排四级。从我们设计来说,有省规划队负责总设计,我们指挥部生产组负责具体的勘测设计,县指挥部派技术人员到团里面负责技术工作,我最开始就是在向阳团。
从略坪到那个肖家沟这一段,要测量高程、线路、断面、挖填方这些,经过测量以后,根据规划测量再确定是开明渠、修渡槽亦或打隧洞。放线了以后,民工就开始上来挖,挖出平台线以后,就要弄(下)沟渠,砌渠道的边坡,挖到一定深度和宽度。我们就与农民工一起,在他们挖的时候,也就在旁边跟着标记、反复测量,反复地控制好渠沟宽度和渠底高程。内坡从哪个高程点上开挖,外坡从哪儿拓展,渠道应留好宽,这个渠道口宽是好多,边坡是好多,底子高度是好多,都要经常检查,一步搞不好就要出大问题。或是挖宽了,或是没挖够,或是多挖了。比如说把外埂多挖了就会引发安全事故,渠道挖通了然后试通水,薄弱地段很快就要垮,垮了水就要跳出来冲毁农房、庄稼的。
当时我们也没得先进工具,就靠铅笔、纸墨、花杆、测绳、水平仪,最多就一个经纬仪,全站仪都没得一个,仪器方面就是水平仪、经纬仪用的比较多。当时没有计算机,就只有计算尺,开方平方、加减乘除。当时我们手头的就只有这几样:计算尺、算盘,加减乘除用算盘,开方这些算盘不行就须用计算尺,水利计算、力学计算、结构计算更要用计算尺。画图主要是三角板、铅笔,制图只有用描图笔一笔一笔地画出来,然后拿去晒,就成了蓝图,所以说现在的科学技术发达,现代化技术相当快。我前年修公路、街道,我们女婿都帮我计算,他的方法很多,几下就给我算出来了。我们以前算,就要用这些纸条条来拉断面,因为挖填方问题就需算出各个断面,那也是相当麻烦的。
我们负责勘测的流动性很大,除了向阳团以外,我还在安居团、西平团、新生团待过。我们白天一般清早七点半就上工地去,中午把饭吃一点又出去了,晚上六点过回来吃夜饭,吃完饭又要上夜班,夜班就是做资料,晚上一般要搞到12点过。因为技术人员少,既要计算高程,结合实测数据跟设计对比确定要挖多少,挖够没,还该挖多少,第二天,就要告诉人家如何去搞。白天测的断面要画出来,挖方量要给人家算出来,当天挖了多少,还剩多少,要把整个团的情况统计出来,因为当时是根据挖填方量的多少,来确定民工补贴以及伙食多少的。
当时人民渠是实行大包干和定额管理,从团到营,营到连排,每个层级有不同规定的工程量,落实到人就是用工程量去平均。县指挥部对接团,它要经过营里面统计起来的数据算出挖了好多方,根据不同指标计算出来,看要好多标工,要好多补助费用,要好多粮食补助。这里面具体算的也不同,譬如说挖土方要挖1.2方才算一个标工,挖石方就只要0.4方算是一个标工,一个标工就可以拿到半斤粮食的。除了每天的工作以外,我们一个星期还要学习半天毛泽东思想(毛主席语录),由生产组长来主持。一是学好上边的文件、政治理论,二是谈一下思想情况、工作进展,再做好总结打算。
我们一年到头都在工地上,一年只能回家一两次,一般就三五天,因为当时整个人民渠主要在冬春农闲时来修建,农忙时施工人员就负责勘测设计。搞工程一般在10月到次年3月,冬天农闲的时候农民去施工。3月施工结束以后,都主要是做准备工作,技术人员就搞勘测设计,也就是设计桥涵、渡槽、隧洞、放水闸,这些工作都抓紧在搞。农闲时一般住在中江县城招待所,生活上还是比较方便的,个别时间居然还有肉吃。到10月份农民就上工了,大家共同来施工,挖土方、打石头,全面展开工程建设,工地好不热闹。有十万人背起包包、铺盖卷卷到一线,远了就租车,一车车地把农民工送到水渠建设工地上,大伙都住在当地老百姓家里面,伙食也是开起的,施工起来也是很紧张的,到农忙时才告一段落,有时面临雨季也就结束了,因为雨多就没法施工了。
修人民渠是相当艰苦的,当时也是文化大革命,物资非常匮缺,搞计划经济,粮食一天只补半斤,其他需自带。当时我是技工,补贴高一点。我当时一上去搞测量就是21块5毛,粮食34斤,没有自带粮食,民工是要自带口粮的。当时就只吃点米、红苕这些,其他莫得啥子。有时候住在指挥部,比如德阳的黄许,租了个大队办公区一起住。工段远的话,就住在老百姓家里。工地住房非常难,有的是住猪圈,还有住人家灶屋(厨房),风吹起来,脸上黢黑,那种情况都有。因为是人民战争,人太多了,每年差不多十万,你不可能去搭那么多工棚,住房真是相当的困难。
因为机械化程度低,主要靠人力,全都是十万大军扎在渠沟边,每一公里都安排了好几个人施工员,大伙抬石头,人工架渡槽。当然也很容易出现工程建设安全问题,譬如说德阳县白马关炒炸药发生爆炸死了几十个人,还有挖渠道放炮炸死了好几个人,甚至运送石头砸死的也不少啊。经常还有挖着挖着的大隧洞坍塌了,一些人就被埋在了里面。因为劳动强度太大,也让身体容易得病。
修人民渠和鲁班水库,主要是三台老百姓集体主义精神鼓舞下的人民战争,如果放到今天,那点钱就根本修不起,原来修人民渠和鲁班水库才用好丁点钱呢,现在搞个芝麻大工程,造价都是几十万、百多万,修座人行桥,都跑不掉十几万块钱。过去民工只拿些不起眼的补助,两角、四角、五角、六角,给点点补助,这是三台几十万民工修出来的血汗工程!过去修大型水利鲁班水库才花好多点钱,三千万不到,现在给三千万哪个修得起来?十多个亿都修不起!以前一个月十八块钱,现在一个人一天,少了150块钱也请不到人给做工。
我们那个地方没有通人民渠,是冬水田,修完了人民渠七期工程,就变成了两季田。一季变两季,那个产量增加了多少!一季田变成了两季田是相当可观的,以前只能靠天吃饭,后来可以靠水渠来灌溉,靠埝塘来养鱼,粮鱼生产均能得到保障,经济生活基础也就有了,各方面建设也都有了一定的保障。所以说这个人民渠对我们老百姓是一件大好事,修人民渠的民工贡献是相当大的。莫得他们吃那些苦和累,我们今天真的很难的。
人民渠一修通,三台的鲁班以及中江的继光、双河口几个大中型水库,都是由人民渠七期来引蓄水的,现在的都江堰最上面还有紫坪铺水库,这个岷江水源是相当的好了。人民渠七期真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工程,作为我们老家来讲,如果没有人民渠七期工程以及鲁班水库,一定会莫得水吃的。如何把这个渠沟、水库管理好是至关重要的,因为前人打下了一个良好基础,后人就要保证能发挥出它的效益。
我们那个时候是艰苦朴素的,现在这个社会早变了。一是发达,二是富裕了,生活方式也变了。我们那个时候是饭都吃不饱,肯定也不一样。以前就是有钱也买不到东西,因为属于经济困难时期,有钱没票就是买不到吃穿用,艰苦年代没法想象。像我们修人民渠的时候,虽然吃得孬,穿得孬,和民工一起到工地,四个人就抬起了大石头,现在四个人肯定抬不起,当时,我们几个人抬起石头就走了,现在哪个年轻人还抬得起修渠的石头哦,根本就是莫法的事情。
我们以前搞设计是用铅笔一笔一笔地画,现在是通过电脑来画,那就方便得多了,现在的年轻人敢不敢像我们那样一笔笔来算、来画,他们吃不吃得下我们那个苦啊?我现在也是七十好几的人了,事情看得很淡,无所谓说钱,也没好多兴趣说钱。我那个劳模主要是通过自己的劳动,既有脑力劳动也有体力劳动,总之是劳动得来的,不是混出来的,也不是哪个领导恩赐的,国家对得起我们那些人,每年还给我们过年发上一千四百块钱。
但我也想得通,因为做了不少好事。说老实话,在很多老百姓心中,治水修桥补路,都是有良心的人,所以想得开。不像个别当官的,办孬了一件事,让人家很受伤害的,一辈子都记得到。下来碰到,打招呼的都没有。当然,为老百姓做了一点点好事,虽然辛苦了一辈子,但是当看这座桥、这条沟是我修的、设计的,这条街是我做的,心底自然想得开。修渠、修桥、修渡槽、修电厂……,参加了那么多民生工程,真有一种幸福感,我们不后悔无偿地搞了那么多好事情!
整理校对:张晓梅、朱国灿、周新冉、蓝文利、曾红英、赵敏
2020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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