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两家8人铊中毒事件调查

    2008年5月22日，武汉协和医院，头发掉光的张亮躺在床上，昏睡着。吊瓶里的药液一滴滴流进他的血管，但不知能否“冲”掉他体内的毒。
    这个22岁的小伙子属于严重铊中毒，他还不知道，前一天他的母亲施幼香已经离开人世，而他的父亲张文华11天前也去世了。他们的死因都是铊中毒。 
    与张亮同住一个病房的是他小姨施春香，她头发蓬乱，只要一梳头，头发就会大把大把脱落。她的丈夫陈芳忠坐在旁边，穿着病号服，光着头。这对夫妇也是铊中毒，他们症状较轻，但张亮却未度过危险期，他们为之担心。 
    从去年12月底直到今年5月初，这家人才知道让他们家破人亡的“凶手”是“铊”——一种剧毒高危险重金属。而他们为什么会铊中毒？真正的凶手是谁？真相逐渐逼近。 
    难以查出的“怪病” 
    去年12月27日，家住武汉新洲区的张文华忽然觉得手脚麻木，家人以为是“打牌打的”。然而过了两天，症状非但不见减轻，反而愈加厉害。之后便去了武汉161医院，经过诊断治疗，张文华的病情没有丝毫好转。 
    2008年1月14日，张文华来到同济医院就诊，这时，他的症状表现为关节肿痛、腹部疼痛并且伴随着呕吐等。“这个病太痛苦了，当时他除了背部和屁股能挨着床，胳膊、腿都得悬空，皮肤这样轻轻挨着被子都会痛。”施春香比划着，她一根手指轻轻粘了一下另一只手手背。 
    住了8天院，马上就要过春节了，张文华决定出院。此时，他的病情也有明显好转，但症状还没完全消失。 
    然而，张文华究竟得了什么病，家人一头雾水。在张的出院诊断上写着“1、烟酸缺乏症2、痛风 3、慢性酒精性肝炎……”等6个病名。 
    春节尚未过完，大年初七，张文华又来到了湖北省人民医院继续治病。此时张文华的体重已经从120斤降到86斤。 
    “病急乱投医，看了那么多医院都没用，我们找了巫师来做法术。”张亮的舅舅施汉宏说，“我们是农村的，都很迷信这个。”巫师在张文华身上“这里摸一下，那里吹一下”，点了一炷香，拜了拜。张文华一家等待着奇迹的发生。 
    在巫师祛病的同时，张文华还不放弃医院的治疗。奇迹确实发生了，张文华的病情逐渐好转。渐渐的，他可以下床走路，还能吃少量的饭，呕吐症状也减轻了很多。 
    由于住院开销太大，2月29日，张文华办了出院手续，回家吃药治病。事实上，张文华的妻子施幼香也出现了与丈夫相似的症状，只是“病情”较轻，已经治愈。出院后，张文华的身体逐渐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尽管家人仍不清楚他得的是什么怪病，只见他病症减轻，甚是欢喜。 
    然而，张文华病情的好转，给他和家人带来的欢喜并不长久，相反，更大的灾难降临了。 
    4月27日，张文华再次发病，妻子施幼香和其妹妹施春香也出现了同样的症状。陈芳忠立即把他们送到武汉协和医院，他本想照顾家人，但没想到，刚安置好几个病人，自己却病倒了，而且症状与其他3人无异。“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在手指脚趾上，胀痛的都想跳楼。”陈芳忠说。 
    紧接着，张文华的儿子张亮也因这种“怪病”住进了医院。就这样，施氏姐妹两家5口人被“怪病”缠绕。 
    协和医院第一次收治得这种“怪病”的病人，主治医生王涛怀疑他们是中毒，而且是重金属中毒。此前，张文华做过重金属汞、铅的检测，均没有超标，于是就把目标锁定在“铊”上。“之前湖北出现过铊中毒的。”王涛告诉病人家属。 
    施春香最先做了尿液中的铊浓度检测，她体内的铊含量超标1200倍。此后，其余4人的尿样才被送来检测，他们的铊含量都存在严重超标，其中施幼香超标2000倍，而这已经是人体所能承受的极限。 
    至此，与他们纠缠了近半年的“怪病”的面纱终于被揭开。但他们为什么会出现铊中毒？王涛建议他们赶紧报警，“他们没有住在工业区，不会是因为环境污染而中毒，很有可能是人为投毒”。 
    王涛还怀疑张文华夫妇是二次中毒。“去年他们中毒，张文华恢复得不是很好，但施幼香恢复得很好，她都可以做饭了。”而这次施幼香体内的铊含量是最高的。王涛判断，他们第二次中毒要比第一次厉害得多。 
    解药难求 
    在武汉，发生铊中毒的不仅仅是施氏姐妹两家。在他们之前，熊百太的儿子小虎有过近4年的铊中毒的经历。 
    熊百太回忆，2004年儿子就有铊中毒的症状，“只是那时候还比较轻”。2005年，病情开始加重，出现呕吐、浑身疼痛、不能站立的症状。“医生都伸出5指问儿子有几个手指头。”而熊百太此时心里明白，儿子病得不轻，可能都伤及大脑了。 
    幸运的是，小虎每次看完病，病情都能得到缓解。“不过每年会反弹两三次”。小虎的病反反复复发作了3年，去年10月，9岁的小虎再次发病。这次病发更加厉害，武汉同仁医院举行了全院会诊，小虎在内科、骨科、神经科、消化科等科室做了各种各样的检查，都没查出病因。做完所有检查之后，“有5个教授怀疑是铊中毒”。检查之后，确实是铊中毒。 
    某高校一个教授看了检测报告后都难以相信：“铊，我们实验室都接触不到，他怎么会是铊中毒呢？”“要是铊中毒，很容易致命，而我儿子却反反复复发作了三四年。”熊百太既后怕又庆幸，“人家都说我儿子命大。” 
    但小虎中毒的原因至今还是个谜。熊百太说，可能和环境有关，“原来我们住在垃圾场附近，旁边还有高压线、变压器”。 
    小虎命大，不仅仅是扛过了几年剧毒的侵蚀，还幸运地得到了解药。 
    虽然查出了病因，但同济医院却没有救命之药——普鲁士蓝。“当时医院说，要么去北京治，要么就去国外。”熊百太回忆，他联系到了武汉晨报的一位记者，该记者在网上发帖求助救治方法以及解药。 
    最终联系到了解药生产厂家，但不能以个人的名义购买此药。熊百太联系同济医院，开具了各种各样的证明，以医院的名义从北京购得三瓶普鲁士蓝。“这药400块一瓶。”小虎的母亲回忆，吃了这个药以后，确实很有效，吃了两瓶就好了，“也没发现他和别人有什么不同的地方”。但那瓶没吃完的普鲁士蓝，熊百太一直放着。 
    正是这瓶吃剩下的药解了施氏姐妹两家的燃眉之急。 
    施春香等人被检查出铊中毒之后，就向武汉媒体求助，寻找解药普鲁士蓝。之后一家涂料厂就送来蓝色粉末状的普鲁士蓝，病人们是将普鲁士蓝和着水喝下去的，“就像喝泥浆，很难喝。”施春香说，毕竟那是做染料的原材料，吃多了不好。 
    熊百太在报纸上看到张文华一家铊中毒的报道后，立即把那瓶制成胶囊的普鲁士蓝送到医院。“我们知道没有药的难处，当时我们买药的时候，有很多人帮我们。在别人困难的时候能帮就帮。”熊百太简单地描述着。 
    拿到这瓶解药后，张文华的亲属按照药瓶上的制药厂家地址买来了解药。 
    然而，找到解药时，张文华已经病入膏肓，无法吃下解药。5月10日，张文华不治而亡。5月21日，施幼香因中毒太深，医治无效而亡。而他们的儿子张亮仍处在昏迷状态，尚未脱离生命危险。 
    “但普鲁士蓝确实缓解了我们的病情。”施春香说，她和丈夫陈芳忠已经脱离了危险。 
    为了更有效地医治他们的疾病，施春香夫妇及其亲属联系了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朝阳医院(以下简称北京朝阳医院)职业病与中毒医学科主任医师郝凤桐。5月22日，郝凤桐来到武汉协和医院进行会诊，次日返回北京，他还带走了施春香儿子陈鑫的尿样，回京以后做检测。 
    5月26日，从北京传来消息，13岁的陈鑫被证实铊中毒。他体内的铊含量是正常人的400多倍。而此前，施春香还庆幸儿子没有中毒，因为他没有出现任何铊中毒的症状。 
    在施春香看来，中毒的问题就出在他们的午餐中。4月中旬她做了妇科手术，出院在家疗养，做家务还有些困难。她和姐姐施幼香两家住得很近，“只隔150米”，于是施春香一家中午就去姐姐家搭伙。4月27日，两家人吃过午饭后身体就出现了不适。开始，施春香还以为是吃坏了肚子，她万万没想到是铊中毒。 
    施春香的儿子陈鑫当天和他们一起吃了午餐，“他吃饭挑食，而且爱边看报纸边吃饭。”施春香曾以为儿子能够幸免于难，因为他可能没吃到有毒的东西。 
    而真正逃此劫难的是张文华的女儿张娟，她在武汉上大学，中午不回家吃饭。 
    幸免于难的张娟今年19岁，父母去世后，她给了自己更多的责任。“第一次(中毒)，我还有勇气站起来，因为有妈妈，还有哥哥。第二次，爸爸妈妈都不在了，我崩溃了，但再痛苦都得忍。就算卖血也要把哥哥救活。”目前，张娟所在的大学、张亮的高中同学向他们捐款3万余元。 
    灾难还没有结束，除了施氏姐妹两家中毒以外，5月29日，张文华的两个侄子张新民、张新桥在武汉也被查出铊中毒，他们已经出现身体疼痛、脱发的症状。亲属怀疑他们是在照顾张文华期间吃了有毒的食物。 
    警方介入调查 
    5月7日，施春香等人查出铊中毒之后立即报警，武汉市公安局成立了专案调查小组。经过详细调查，警方认定此事系人为投毒，并锁定犯罪嫌疑人。5月21日，警方将一名男性嫌疑人带走调查。据悉，此人与张文华一家存在矛盾，并于去年开始策划投毒。 
    施春香称，姐夫张文华一家是做建材生意的，隔壁一家店的老板卖涂料，双方常为生意上的事情发生争执。“涂料老板经常在张文华家门口叫卖，拉客抢生意。去年，他们还曾打过架。” 
    致使施春香等人中毒的铊从何而来？据了解，用于投毒的铊是由嫌疑人涂料店老板的外甥从网上购买而来，其在事发后逃跑。警方正全力调查和搜捕购毒者。 
    目前此案仍在继续调查之中，武汉警方表示，该案件被定为保密案件，“这是一起集体中毒事件，怕引起市民的恐慌”。 
    而几年前，湖北鹤峰县曾发生一起更为疯狂的投毒案，但一直未对外公布。犯罪分子用铊化合物毒死5人，伤害4人。 
    罪犯赵某用从西安购回的硫酸铊化学试剂做彩色玻璃工艺品的实验，他了解到硫酸铊是一种易溶解于水且无色、无味的剧毒化学试剂，便产生用硫酸铊报复杀人的想法。 
    赵某从2000年9月开始以秘密方式向“仇人”的茶水或食物中投放硫酸铊，致3人死亡，1人受伤。为了报复更多与自己有矛盾的人，2002年7月，赵某从重庆市购买硫酸铊4瓶(每瓶25克)带回鹤峰。随后赵某按照他那份写有“仇人”名字的名单，对5个“仇人”逐一实施报复，其中两人死亡。2006年8月1日，赵某因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刑。 
    投毒嫌疑人归案，但被害人的痛苦还在继续。5月27日，张亮、陈芳忠及其子陈鑫前往北京朝阳医院，接受进一步治疗。郝凤桐告诉记者，并非所有的铊中毒患者都能完全康复，这和病人的身体状况有关。截至记者发稿时，张亮的病情仍不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