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开渠(上)
汉武帝时期槽渠的大致走向
汉武帝刘彻是中国历史上一位雄才大略、文武全才的帝王。他登基时,大汉帝国的列车已轰然驶向强盛,不甘碌碌无为的他一改前辈垂拱而治的做法,对内兴作,对外开疆——北击匈奴,东并朝鲜,南征百越,西服大宛,特别是派名将卫青、霍去病几次远征重创匈奴,使其不敢也无力南下牧马。不过,如此一番大折腾,对粮食物资的消耗也直线飙升。于是,人工开凿运渠以解决粮食问题便成为大势所趋、势在必行的事。纵观汉武帝时代运渠的开凿,既有成功的经验,也有失败的教训。其中值得大书特书的壮举当属关中漕渠的开凿。
那么,汉武帝为何要开关中漕渠呢?
京师嗷嗷待哺
西汉的统治中心关中地区,虽然有“八百里秦川”的美誉,号称“陆海”“天府之国”,但毕竟过于逼仄狭小,产粮有限,远不能满足京师所需。不得已,只好把请求救援之手伸向了远处的东方——漕运关东之粮以济首都万家之炊。
所谓的关东,又称山东,古代指崤山、函谷关以东,包括今河南、山西、河北、山东一带的黄河中下游地区。
秦汉时期,这一区域是国家经济重心所在。不过,要从关东运粮,除了要借黄行运外,还必须以渭水(今渭河)为孔道。
西汉初年,不论是汉高祖还是后继者文景,汲取前朝横征暴敛招致灭亡的教训,轻徭薄赋,与民休息,乃至于文帝时,他所宠爱的慎夫人,衣食住行都不敢奢侈。由于从上至下清静无为,奉行节俭,加之没有大的兴作和军事行动,关中殷实,粮食自给有余。每年从关东漕运到关中京师的粮食不过象征性的数十万石(灾荒之年,也不过百余万石),渭水行舟难的问题并未引起特别关注。
汉武帝君临天下之初,青春年少,野心勃勃,整个世界在他的眼里都是绚丽多彩的。不过,由于他是个“小年轻”,加之祖母窦太后的掣肘,未能施展开拳脚。到了建元六年(公元前135年)窦太后去世,汉武帝朝纲独断,便开始按照自己的意志开始了一波又一波的“兴作”,特别是对匈奴用兵,耗粮巨大(据分析,30万大军,一年消耗的粮食就达720万石,还不算劳师远征要付出的庞大转输代价。史载,卫青北击匈奴,“率十余钟而至一石”。钟是秦汉时的容积单位,一钟相当于六石四斗。就是说路上要带上十余钟粮,才能最终将一石粮运至前线)。这样一来,嗷嗷待哺的京师对于关东粮食的渴望,只能用“望眼欲穿”这四个字来形容了。
渭水不给力
“鸟鼠同穴之山,渭水出焉。”渭河是黄河第一大支流,发源于今甘肃省渭源县的鸟鼠山,蜿蜒流经甘肃东部和陕西中部的丘陵地区,入陕后沿着秦岭北麓,自西向东纵贯整个关中平原,即通常人们所说的八百里秦川,至潼关入黄河。先秦时期,渭河以水量丰沛著称,其航运历史可上溯到商周时期。最为声势赫赫的一次是利用渭水大规模运粮。当时,晋国发生大饥荒,秦穆公大发仁心,伸出援手,组织庞大的运粮船队于秦都雍(今陕西省凤翔县)出发,循渭水而下,达黄渭交汇口,又溯黄河至汾水,再转入汾河的支流浍水,达于晋国的首都绛(今山西省翼城县)。可见当时渭、汾、浍诸水水量都比较丰沛,可载大舟。然而,“渭水多力”的好基因并没有传承下来。到了秦代与西汉前期,在朝廷“移民实边”政策的驱使下,黄土高原涌入了一批又一批外来户,为了生存,他们大肆垦荒,毁林毁草,加之气候转冷,使黄土高原的生态情势急转直下,渭河中上游地区成了水土流失的严重区,大量泥沙滚滚而下,殃及渭水,“渭水沙多,流有深浅”——下游河段淤浅,沙洲和弯道接二连三,漕船动辄搁浅,举步维艰。
渭水不给力,关东那边有粮也运不过来,这让一心想干大事、创伟业的汉武帝拧紧了眉头。好在有个叫郑当时的大臣(官职为大司农,为西汉九卿之一,掌管土地、粮食、财税等事务)急皇帝之所急,想皇帝之所想,及时献上了解忧的“药方”:开关中运渠,漕关东之粮。这才让汉武帝一扫脸上的阴霾。
汉武帝任命郑当时为开渠总指挥,齐地的著名水工专家徐伯作为“总工程师”辅佐他。
勘道线、立标记、定高低等技术工作完成后,郑当时调集数万兵卒浩浩荡荡开上修渠工地。三度寒暑,工程告竣,命之为“漕渠”。漕渠以渭水为源,连通昆明池,沿途接纳潏水、浐水、灞水以及秦岭北麓诸峪之水——由于有多水济运,漕渠丰沛,能浮长五至十丈、可装五百到七百斛的大船。关于渠道的走向,大体循秦岭北麓、渭水南岸向东延伸,穿三桥(今西安市三桥镇)而入汉长安城南垣的护城河,经霸陵(今西安市东北)、新丰(今临潼县东北)等,直抵黄河,全长三百多里。
需要注意的是,上述的“里”,为汉里,1汉里约为现在的414米,故言渭水长九百里,相当于今373公里;言漕渠长三百多里,相当于今120多公里。
漕渠以渭水为主源,但到了元狩三年(公元前120年),情况发生了变化,汉武帝为了训练水军,同时为了解决首都供水问题,在汉长安城西南的低洼地带(今西安市长安区斗门街东南)凿昆明池,以沣、滈二水为源。昆明池名为池,实为一座巨大的人工水库。最新的考古勘测数据表明,昆明池东西长约4.25公里,南北长约5.69公里,沿岸周长约17.6公里,水深3米至5米,且水质清澈。后来,昆明池又加入了漕渠水源地的行列,使漕渠获得了水量补给的双保险。
需要说明的是,历史上因有郦道元《水经·渭水注》中漕渠“自昆明池,南傍山原,东至于河”的记载,后世许多学者便把漕渠的水源全归之于昆明池。但事实上,昆明池的首要功能是供应京师长安用水(由汉迄唐一直如此),其次才是补给漕渠。可以说,尽管昆明池作为济运的“备胎”,经常伸出援手补漕渠水量之不足,且能“以清刷浑”,减少渠道泥沙淤积,为漕渠的可持续利用立下了汗马功劳,但是,它既不是漕渠的主要水源,更不是惟一水源。
漕渠引渭入渠的取水口在何处?东入黄河的地点在哪里?由于史书无明确记载,历史上聚讼纷纷。现择其善者而从之。据史念海先生考证,其引渭入渠取水口在咸阳市的钓鱼台附近,这里的渭河较窄,利于筑堰引水。至于漕渠的归宿或者说渠东口的位置,据李令福先生考证,在黄渭洛(黄河、渭河、北洛河)交汇之处,即在潼关县西境,注入黄河。
就漕运的效益而言,原来漕行渭水,迢迢九百里,且下游多有淤浅,加之逆水行舟,费时(时间长达6个月)费力不说,运量还有限。漕渠开通后,顺直无碍,航程减少三分之一,节省时间过半,运量更是扶摇直上,从汉初的不过数十万石(最多不超过百万石),飙升到四百万石。甚至到汉武帝元封年间(公元前110—前105年),桑弘羊为治粟都尉领大司农时,达到创历史纪录的六百万石。到汉宣帝时,关东漕运的岁额大体仍保持在四百万石上下。关中漕渠的开凿,成全了汉武帝政治上强化中央集权、军事上开疆拓土的野心,也为首都长安的百年繁华奠定了坚实的物质基础。
不能忽视的是,漕渠还有另一方面的功用,就是灌溉——“渠下民田万余顷,又得以溉田”。万余顷,相当于68万亩。尽管有专家认为,这只是规划的数字,实际面积没有这么大。但即使打个对折,灌溉面积为达三四十万亩,灌溉之利也是相当可观的。
关于西汉漕渠“活”了多少年,史书无载。按照马正林等专家的研究结论,“大约在宣帝以后,漕粮又由渭河西运。如果这个判断不错,这次凿的漕渠大约使用了七八十年”(马正林《渭河水运与关中漕渠》)。综合各种史料记载,我个人的看法是,漕渠应该维持到西汉末年。到了东汉光武帝刘秀称帝,建都洛阳,随着政治中心的东移,漕渠失去了存在的价值,湮废也就成了其难逃的宿命。(靳怀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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