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黄汉子
引 子
2012年7月21日,我驱车数百公里,到山西省榆社县的深山里,去寻访一位名叫王永胜的人。
一个月前,我在南水北调东线工程山东段的穿黄工地采访时,看着面前气势磅礴、滚滚东去的黄河,想象着将要穿越黄河河底之下70米处隧洞向北而去的滔滔长江,猛然产生了一个强烈的愿望:采访一位凿穿黄河河底的人。
于是,山东方面向我介绍了王永胜。
但是,这里的穿黄隧洞已于前年打通,作为中国水电五局的一名流动性工作人员,王永胜早已移师别处,影迹渺如黄鹤。
直到前几天,山东方面才打听到他的下落。
从高速公路下道后,曲曲折折地行走约20公里,寻找云竹水库。再爬行十数公里山路,寻找石盘村。太行山的皱褶里,山道弯弯曲曲,狭而又窄,更没有路标。面对一个个岔路口,我只得一次次地停下来,等待过往的行人。
寂静的山坳里,只有汽车累得满头大汗,在大口大口地喘气。路边,几只五彩斑斓的蝴蝶,在青葱的野草里轻灵地飞来飞去。
再往前,路更难走了,两侧山崖壁立千仞,危石累累。一阵雷声响起,心中骤然颤粟,这些石块会不会坍塌下来?想到我们的水利工程建设者,常年累月地生活、工作在这样的环境中,一股敬意油然而生。
在石盘村口,一个中等个儿身着素色短袖衬衣的年轻人终于出现在我的面前。这就是王永胜?比我想象得要年轻。一个从事着如此宏大工程的建设者,应该是一个满目沧桑的粗壮大汉吧,却原来是一位儒雅的年轻人,而且竟然还是一位70后。
此时天上黑云如墨,雷声低吼,倘若下起雨来,我们将被困在深山里。于是,我们赶紧按原路返回云竹镇周围,找到一家清净的小餐馆。
于是,王永胜开始给我讲起了他一家人的穿黄故事……
一,梦想起飞
1
在黄河5464千米水流线下游的山东省境内,有两座小山分落两岸,这就是泰安市东平县的解山和聊城市东阿县的位山。两座小山,同胞同根,似一对患难的兄弟,千百年来尽心尽职地守护着这条时而温柔安静、时而咆哮凶悍的大河。
而长达1747公里的大运河,则像一条飘动的玉带,从北向南,十字穿过黄河,悠然南去。
然而,近一个世纪以来,由于糟运衰落和环境变化,北方的大运河早已断流,尤其在黄河与运河交汇处的河床,早已难寻当年帆船点点、如织似流的繁荣景象。
干枯的不仅仅是黄河、运河,整个中国北方所有的水资源都在枯萎。水资源枯萎的后果带来的不仅仅是环境恶化、农业危机和用水困难,更可怕的是由于水位下降而带来的地层塌陷等地质灾害。地质专家早就警告,整个华北平原的地下水位每年在以1米的速度下降,而与此同时,这里正在变成一个广袤的沉降区。古人“杞人忧天”还只是一个荒诞的寓言,而今,“国人忧地”却正在成为一个民族可怕的现实。
毛泽东也许是最早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国家领导人。1952年10月30日,他在视察黄河时提出了从南方“借点水来”的宏大设想。从此,“南水北调”便成为中华民族的国家行动,几代水利人从此开始了艰难的探索和实践。
1984年10月,300多名来自五湖四海的好汉来到位山脚下,为了北中国的土地不再干渴,他们决心在这里、在黄河河床下70米处的地层凿通一条隧道,使长江水能够顺利借助运河故道,流向北方,滋润北方。他们自豪地将自己称做“穿黄汉子”。
王金亭,就是其中一名普通的穿黄人。
2
王金亭,沧州南皮人,16岁参加工作,随十万大军来到邯郸岳城水库,自此与水利结下了不解之缘。
上世纪70年代,王金亭来到甘肃参加碧口水电站建设。1984年,引滦入唐工程又留下了他激情的汗水。之后,他就随着中国水电五局穿黄公司来到了位于山东东阿县关山村附近的穿黄工地。
此时的王金亭,正当壮年,担任公司水电队工段长。性情豪爽的他,中等个头,待人热情,干活实在,是众人眼中公认的好人。
穿黄,即凿穿黄河勘探实验洞工程,就是在解山和位山之间的黄河河床70米以下打通一个直径为3米、总长为500米的探洞,也是一条导虹隧洞,用以解决南来长江水向北方输送的难题。
在古代,虽然黄河河床高于运河河床,但落差较小。大运河穿越黄河采用的是“水闸分级法”。即先关闭运河河闸,放满水,使运河水面升高,船位与黄河水面持平。开闸,船驶入黄河后,再关闭与河面交汇的水流,降低闸内水位。下一趟船驶入,再关闸,放水,抬升,驶出……循环往复。出口处也是同一办法,只不过顺序相反。
而现在,在黄河运河交汇处,黄河河床海拔高程为42米,运河河床海拔高程为28米。如果依然使用古人的方法,分级更多,时间和成本根本不合算。所以,在高架渡槽跨越黄河和地下隧道穿越黄河两种方式之间,专家们经过科学论断,多方分析研究,最后决定采用地下隧道的方式实现南水北调东线穿越黄河的工程难题。长江与黄河,一上一下,十字交叉,擦肩而过。
穿黄工程,在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没有成功的经验和数据可以参考借鉴,只能先打这样一个探洞,为将来开挖真正的穿黄隧洞做技术性的探索。
3
黄河,我们的母亲河,形成于160多万年以前,从青藏高原巴颜喀拉山,依次流经青海、四川、甘肃、宁夏、内蒙古、陕西、山西、河南、山东9省,最后在山东省东营市境内流入渤海。
黄河河底70米以下的地层,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地质结构?适不适宜打钻挖洞?打洞会不会给黄河带来危险?黄河水会不会往下渗漏?等等等等,这一系列让人担忧的问题,如今,须由这些穿黄汉子来给世人一一解答了。
揭开黄河70米以下地层的神秘面纱,人们紧张而又充满了期待。
经过两年多的准备,开挖探洞所必须的临建项目业已完工。1986年4月,王金亭他们打响了凿穿黄河勘探实验洞的“第一枪”——正式钻灌开挖了!
这是一条近似“凹”形的隧道。从黄河北岸位山脚下开挖,是一条斜度为20°的斜坡,斜坡预算长为160米,到黄河河床70米以下的地层,然后横穿黄河河床是一条300米长的平洞,平洞过黄河到南岸解山脚下,再经一条竖井垂直而上直达地面(竖井暂不打通)。这样,一条穿黄河勘探试验洞就算完成了。
4
工程开始了。
大地的衣服被一层层解开,露出了他的胸膛。胸膛又被这些手握钻杆的“医生”打开,露出大地的肌肉、血管、神经……大地的一个个器官被解剖开来,黄河河床70米以下地层结构和组成的秘密就被打开了。
大地感到了疼痛,大地流血了,但那血不是热的,而是冰一般凉,那是由黄河水、孔隙水和岩溶裂隙水三水组成的来自大地血管深处的冰凉的血液。钻杆像一把手术刀,不小心切中了这些管道,这些冰凉的血液就像一股喷泉带着强大的压力冲出了管壁,要把这些为他做手术的穿黄人吓走。
但这些穿黄汉子们是吓不走的,他们是一群勇敢无畏的探险家,对这块深藏于地下的世界充满了好奇。
他们又像一群逐梦的姑娘,被心中一个幸福的梦想所温暖所支撑——把长江水引渡北上,让那份甘甜同样滋润北中国的土地和人民。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血管破了就给他缝上。穿黄人用止浆塞,用水泥灌注,在裂隙处给他形成一个水泥帷幕,形成一块大而结实的补丁……
大地折腾累了,睡着了,穿黄人又继续小心翼翼地拿起了“手术刀”,在黄河70米地层深处一点一点往前探索、掘进……
5
1986年,开工第一年,穿黄工地热火朝天。为了赶进度,他们不顾自己的健康施行干钻,致使一些工人后来程度不同地患上了矽肺病,五六十岁就离开了人世。
而这一年对于王金亭来说,也是一个多事之秋。
王金亭的家在沧州农村,妻子带着3个孩子生活在那里,依靠耕种的4亩责任田,加上他微薄的工资维持着一家人的生计。
王金亭是独子,常年辗转在远离家乡的工地上,一年只有一个月的探亲假,不能帮衬妻子多少忙,也不能常在父母跟前端茶倒水以尽为人之子的孝道。
1986年,初夏的一天,王金亭正在和工友们在洞里打钻。领导喊他:“老王,你上来一下。”
“好嘞,马上来!”王金亭把手里的钻停下来,交给旁边的工友,随领导来到洞外一个僻静之处。“嘛事?”
“你家里来电报了。”领导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王金亭。
王金亭心里咯噔一下:“上面说啥?”
领导从口袋里拿出一封电报:“你父亲病了,让你回去。”
王金亭接过电报,“父病,速归!”几个字像刀尖一下直扎他的心窝窝,上次回家探亲返回工地时,老父亲送他到大门口的情景涌上心头——“家里的事不用你惦记,放心吧。干活注意安全,争取早点完工。”这一幕清晰如昨,而今却……
他多想赶紧回家扑到老爹的病床前,哪怕牵一牵父亲的手端一杯茶呢,也算是对父亲养育之恩的一点回报呀。
可由于是开工初期,涌水、渗水和岩石坍塌等施工中出现的各种问题怎么解决应对,王金亭他们和技术人员也是在不断地进行试验,在实践中摸索总结。作为工段长的他,肩负着生产和安全的双重责任,每一天的生产进度都耽误不得,他不能轻易离开呀。
回头看看身后正在建设中的工地,看看那些与自己一把汗一把汗在泥水中一起摔打的工友们,泪水在眼框框里打转,王金亭还是忍住了,没让它流出来。
他把电报折叠好,放进工作服里面的内衣口袋,说:“这一段石层结构复杂,我必须在现场啊。”
直到两天后,他才离开工地。
可从聊城东阿县,到沧州南皮县,竟是如此地遥远,遥远到不能让这一对父子见上最后的一面。
老父亲最后惟一的心愿,就是见到自己的独生儿子,但迟迟不见他的踪影,最后只得睁眼而去。他死不瞑目呀!
是王金亭的儿子——13岁的王永胜为爷爷的遗体轻轻地合上了双眼。
王金亭赶到家里时,父亲早已冰凉。他跪倒在地,嚎啕大哭,泪如黄河。
父亲走了,沉重的悲痛压在王金亭的胸中,就像那位山的岩石堵在心中成为不能消化的块垒。妻子告诉他,父亲不想耽误他的工作,一直不让家人告诉他自己生病的事。直到医院下了病危通知,父亲知道自己不行了,才同意给他拍电报。临走时嘴里一直唤着他“亭儿,亭儿”的小名。
跪送父亲入土后,他就迅速返回了工地,把强大的沉痛换做无限的力量,投入到工作中。
一次,在掘进一个难度较大的斜洞时,由于机械故障,他的左脸被打破,血流迸溅。工友马上把他送往医院,缝合了十多针。
王永胜的母亲在家听说后不放心,就撇下了家里的三个孩子来到工地照顾王金亭。
从此,王永胜19岁的大姐就肩起了这个家庭的重担,照顾着妹妹和弟弟,还有六七十岁的奶奶。
6
1988年1月,经过王金亭们艰苦卓绝的苦干,穿黄河勘探试验洞从黄河北岸打到了黄河南岸(南岸的竖井没有打通),比要求的工期提前4个月完工。
通过穿黄勘探试验洞的开挖,他们真正查明了河底基岩构造和岩溶发育情况,清楚了水文地质条件,并在施工过程中进行了多项科学实验,成功解决了河底隧洞堵漏开挖的施工难题,发现在解山与位山之间的黄河河床下,是一块整体岩石,很适合开凿打洞。这为后期的爆破挖掘和整个南水北调穿黄工程的设计与施工提供了极有价值的科学依据和丰富经验,因此这个洞被称为“中国水利第一洞”。
那是怎样的一个人间奇迹呀!
从黄河北岸位山入口沿斜坡而下,前方犹如一个拱形的古城门,只是那城门通向的不是繁华的街市,而是大地的深处、黄河的河心。在洞内灯光的照耀下,四周岩壁突兀狰狞,像怪兽的脸阴阴地可怕。那斑斑点点施工后留下的作业痕迹,又像献给建设者的鲜花开满了园地。洞壁上层层叠叠的那一道道大小、形状不一的沟坎儿,远远看去又像道道波浪涌向不知深处的海底……而在它的上方,滔滔黄河东流去,淘尽黄沙见英雄。
穿黄勘探实验洞成功了,穿黄的汉子们开始对后续那个更宏大的进程充满了畅想,他们想象着工程全部完工的那一天:滚滚长江水沿着古运河道浩浩荡荡地顺着他们指引的方向穿过黄河汹涌北上,然后分成无数条细流进入了大地的缝隙,一座座、一簇簇干渴的城市和乡村露出了开心的笑容,而广袤的华北大平原那粗皴的皮肤也滋润了,泛起了幸福的光泽……
可是,就在他们等待正式工开的日子里,工程却宣告暂时停工,全面进入看管维护状态!
很多人离开了穿黄工地,只剩下四五十人,继续着,等待着,期盼着。王金亭就这样成了一个“守洞人”,苦苦地等待着复工的消息。
10年过去了。
直到1997年。
这一年,他要退休了,也没能等来复工的消息。
退休,这件让大多数老年人感到轻松愉快的事情,却成为王金亭心头永远的遗恨!
好在,前一年,他的儿子王永胜接班了。
临别工地返回老家时,他告诉儿子:“你就接替爸爸,在这里等待吧。我相信,这个工程总有一天要复工的!”
王永胜,也是王金亭唯一的儿子。
二,薪火相传
7
1995年,王永胜从沧州水利水电专科学校毕业后,来这里上班。
在这里,他认识了也是接替父亲工作来到穿黄公司的山东宁津姑娘刘金花。父一辈的心愿,子一辈的希望,两颗年轻的心在共同的梦想中撞击出了爱恋的火花。1999年,在父辈们的祝福中,他们携手走进了婚礼的殿堂。
第二年4月,女儿王雅萱出生了。
王永胜在穿黄工地上安家了。可他们的家与农村里那些新婚夫妇的家无法相比,更赶不上城市里年轻人的住房。他们的家还是上世纪50年代苏联专家来勘探黄河时盖起的住房——石头垒砌的墙壁,屋顶已经损坏,他们就用自己的青春和爱情重新铺就。
穿黄工地位于东阿县关山村附近,这是一个约3000人口的村庄。几十年来,村里老百姓建房都在逐渐垫高,而穿黄工程队居住的地方还是当年的老屋,地势较低,每逢雨季,水往低处流,遭殃的往往是他们这些穿黄人。
2000年,夏天的一个午后,狂风大作,暴雨倾盆而下。湍急的雨水流向低处,漫过防渗墙进入了还没有封口的黄河隧洞。
情况万分危急!
妻子刘金花在防汛仓库上班,负责给大家发放防汛工具和物品。王永胜带队负责抢险,他们都要奔赴工地。工地在位山脚下,距离关山村1公里左右。可雨水太大,汽车发动不起来,他们和工友只好跑步过去。板结的泥块儿太大,不能用铁锨,他们就用双手挖,用双手抱起大坨儿的泥块装进沙袋,再背起沙袋往洞口跑,加高加固防渗墙……
工地险情解除后,王永胜和妻子又赶紧往家里跑。未进家门就看见附近一棵大树被连根拔起,倾倒在路边。
刚到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了女儿的哭声。
进屋一看,屋里已经成了一片小湖,湖上漂着锅碗瓢盆。母亲抱着他们才三个月大的女儿蜷缩在床脚,嘴里还在不停地哄着哭闹的孩子。
而那台唯一的娱乐工具电视机,也在这次狂风暴雨中变成了哑巴——母亲为了哄孩子,一直打开着电视机,谁想那棵倒下的大树把他们家的零线砸断了,电视机“砰”地一声,就黑屏了……
8
关山村的黄河水,哺育着这些外来的穿黄人和他们的后代,位山的风吹拂着穿黄人那一颗颗焦躁不安的心。小雅萱汲取着这片土地的营养,和河边的小树一样成长着。
有一次,她和小伙伴一起玩游戏。一个比她稍大一点的小朋友问她“你将来长大了干什么?”
小雅萱歪着头,大眼睛眨了眨,说:“搞穿黄,挖洞。”
到了上学的年龄,小雅萱就开始在关山村上起了小学。每到星期天完成作业后,小雅萱就和那些“小穿黄”们一起去工地上玩耍。因为是处于维护阶段,隧洞不进行施工作业,他们在大人们的允许下偶尔就可以进入隧洞,在那里做游戏,捉迷藏。这些在工地上长大的“小穿黄”们,对这里的一山一石也充满了感情。每到放假时哪里也不去,就连上海的世博会也不愿意去,就愿意来到工地上玩耍,看看那条曾经留下自己欢乐记忆的“地道”何时能和自己一样成长,和自己一样变高,变漂亮。她们也知道自己的父母还有那么多的叔叔伯伯在干一件大事,她们和父母们一样期待着工程的早日完工。
2001年,有消息说可能要开工,却没有。
2002年,有消息说可能要开工,又没有。
一批批老工人陆陆续续到了退休年龄,离开了穿黄工地。他们给穿黄留下的是青春壮年和热血汗水,而穿黄给他们的只有简单的两个小行李箱。带着这简单的行李,他们告别穿黄,回到自己的家乡。而家里等待着他们的却是低矮简陋的房屋,与周围邻居的那些房屋相比,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三,圆梦穿黄
9
距离1952年的梦想,已经过去了整整半个多世纪。
50多年来,国家领导人和有关部门专家一直没有间断过对南水北调这项伟大工程的研究和探索,一直在寻找更有把握性和可行性的方案。最终确定了东、中、西三条线路对长江水加以引渡,以缓解中国北部地区的缺水问题。
新世纪以来,随着工业化发展的迅速加快,南水北调更加成为迫在眉睫的救急工程。
幸运的王永胜终于没有像自己的父亲一样遗憾而去,他终于等来了穿黄复工的消息。
2007年12月28日,南水北调东线一期穿黄隧洞工程正式开工!
好像等待了太久太久的春姑娘,终于迈着细碎的小脚步姗姗来临了。穿黄的汉子们,像迎接自己的新嫁娘一样,热情似火。20年的责任和守候,20年的执著和坚持,20年的期盼和希望,他们的心已经渴望得太久太久!
寂静的位山再次沸腾!
有了前辈们穿黄勘探实验洞的成功经验,他们可以一展雄心甩手大干了。在原有探洞直径3米的基础上,向下、向左右两翼开扩成直径为9.4米的标准隧洞,进而达到在2013年南水北调东线一期工程全线通水的宏伟目标。
10
虽说有了父辈们的成功经验,但工程还是要一点一点地开掘。
黄河主河槽隐伏山梁下的穿黄隧洞所经过的地层为古生界上寒武系崮山阶灰岩、页岩和中寒武系张夏阶灰岩。灰白色的崮山灰岩结构比较松散易碎,在靠近河床的层面,风化很厉害,见风后即变为泥土。其下的灰褐色张夏灰岩,岩性就比较坚硬完整,处于工程区域层,正适宜爆破、打钻挖掘。这是让他们感到庆幸的地方。
但是由于施工是在黄河底下进行,黄河水、孔隙水和岩溶裂隙水三水引起的涌水现象大大小小经常发生。围岩中地下水空间分布是不均一的,致使对涌水的出现缺乏可预见性。遇到比较大的裂隙,涌水十分厉害,强大的水压有时会把0?5(5cm粗)的钻杆反弹到对面的岩石洞壁上。幸好钻杆的位置在上方,操作人员在下方,否则一旦碰上就会造成伤亡。
堵塞涌水靠的完全是人力。先把塞在岩洞中的钻杆拔出。拔钻后,没有遮挡的喷水更猛更大,很快就在洞中积到齐腰深。
每到这时,小伙子们就会像上战场一样,猛喝几口白酒,暖一下身心,而后脱下外衣,只穿一条短裤,赤脚下水。水太凉了,二三十个小伙子一起下水后,把配有水玻璃的止浆塞打入洞眼,止浆塞在洞眼内部迅速扩大膨胀,将涌水堵住。然后再用水泥灌浆,在洞眼周围形成一块坚固的帷幕,像妇女缝补衣服打上的一块厚厚的补丁。这样,涌水止住。然后再把积水抽出,排到洞外,继续施工。
喷水堵塞后,小伙子们这才发现很多人的脚底已被岩石硌破。于是,大家互相开着男人之间的玩笑,开始互相用消炎药和纱布进行包扎。
没有女人的洞里,是专属于男人的世界。长期两地分居的生活,让这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变得更阳刚,更雄性。
11
施工中,已经担任项目副经理的王永胜负责生产、安全和机务。他们采用炸药爆破、打钻的方式把工程一米一米向前挖掘,再把碎石一车一车运出。最后还要对隧洞内壁进行衬砌支护,用水泥钢筋进行加固,最终形成直径7.5米的内衬钢筋混凝土的过水圆洞。
2010年3月25日上午10时28分,当年王金亭他们没有打通的那条85米深的竖井也在20多年后打通了。
随着中国水电五局穿黄隧洞工程调度室副主任王跃进一声“预备,爆!”的命令之后,黄河南岸解山脚下传来一声巨响,漫天尘烟飞起,穿黄隧洞成功贯通!
这是一条在地下深埋了20多年的巨龙,终于得见天日!
穿黄人26年的心愿,三代人的期盼,终于梦想成真!
CCTV进行了现场转播。王永胜和他的工友们都流出了男儿们从不轻易掉下的眼泪。他们终于可以告慰那些已经逝去和依然在世的穿黄前辈们了!
欢呼吧,穿黄男儿汉;跳跃吧,穿黄好儿郎!你们,是真正的英雄!
随后,工程进入最后衬砌支护阶段。
2011年12月31日22点32分,随着最后一车混凝土入仓浇筑完成,南水北调东线一期穿黄隧洞工程提前完工!
这一被称作南水北调东线“咽喉”部位的关键性控制项目的全部完工标志着南水北调总工程的成功!从此,在不远的将来,古老的运河将焕发新的勃勃生机,长江水将携带着南方人民的深情厚谊横穿黄河,北上驰援,成为滋润北中国大地的命脉之水!
12
2012年春节,7年没有回家过年的王永胜终于在除夕早上回到家,和家人一起度过了一个幸福的团圆年。
家人都把他当做一个远方的宾客一样款待,什么也不让他做。往年,为排解父母过年思儿心切,王永胜总是让妻子和女儿回家陪父母过年,自己留在工地。今年,他终于和父母、妻儿、还有大姐二姐一家一起过了一个大大的团圆年,拍了第一张大家庭大团圆的大合影。
节日的夜晚,爷俩喝着小酒。面对着两鬓雪白的父亲,儿子给父亲仔细讲述着那个激动人心的感人场面。老人虽然从电视上看到了转播,可再一次听到自己的儿子讲述,还是忍不住流下了老泪。他说,我是幸运的,总算在有生之年等到了这一天,我一定要亲眼去看一看我的那个老朋友,再一次在大地底下听一听头顶上黄河滔滔东去的声音!
2012年暑假,小雅萱陪着72岁的爷爷,又一次来到了穿黄工地……
尾 声
穿黄隧洞工程结束后,王永胜离开了位山,到山西左权县接受一个新的任务。而他的妻子刘金花还依然留守在那里,等待着真正通水的那一天。
短短三个小时的采访结束了,我的心弦仍在震颤。
告别了王永胜,隐隐的雷声中,汽车又奔驰在柏油马路上。云竹水库和那个飘着清凉夏风的小餐馆,成为身后的背影,越来越远……
第二天,打开电视,才知道,昨天——7月21日,首都北京遭遇了一场61年未遇的特大洪灾……
评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