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武汉的叔叔,二林走了
晚餐后,一大家人如往日一样,围坐在客厅里一边看电视,一边闲聊,享受着温馨的家庭生活。
自老母亲和小妹一家3口于去年11月中旬由汉来京,我与夫人便陪同他们一起住在北京昌平奤夿屯小区。原定初六返汉,因全国爆发新冠肺炎疫情,尤其武汉是重灾区,故改变了行程。人虽未离京去汉,却“身在曹营心在汉”,武汉,不仅是我们的家乡,更有许多亲朋好友。那座城市时时牵挂着我们的心!于是,我们每天手机刷屏最多的便是疫情动态,电视收看最多的便是疫情新闻。
突然,小妹的手机铃声一阵骤响,是千里之外武汉的家人打过来的,刚通几句话,小妹泪流满面,声音哽咽,身子微颤。放下手机,小妹说:“二林走了。”说完,转身跑向厨房,伤心流泪去了。这消息来得太突然了!客厅的其它人顿时惊愕了,愣住了,谁也没有动身,谁也没有说话,陷入了极度地忧伤之中。
此时,电视正在播放着武汉的新冠肺炎疫情,一一介绍确诊病例、疑似病例和死亡人数。我夫人见状,悄悄地将电视机关了,每个人都嫌画面刺眼,声音扎心。一旁的老母亲起先默默地流泪,俄顷,慢悠悠地说了一句话:可怜!可怜!可怜走得太早了。是的,他刚刚跨入55岁,正值中年。
母亲一连说了三个“可怜”,使客厅里的气氛更加压抑,我们的内心更为悲伤。二林是在春节期间住进医院的,是因为感染了新冠肺炎病毒,而且症状非常严重。直到死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间、在什么地方、被谁感染的?只是春节前参加了一个武汉周边三日游,还参加了一次同学聚会。春节期间突然爆发,发烧、咳嗽,浑身乏力,住进了武汉协和医院。据说一进病房就呼吸衰竭、不省人事,插上了呼吸管道,生命危在旦夕。
更要命的是,他的病也悄悄地感染了家人,妻子与大女儿也蒙受劫难,并先后住进了协和医院。原本,这是一个幸福温馨的四口之家,两个女儿都参加了工作,一个是街道工作人员,一个是医务工作人员。然而,人生无常,世事难料,他们一家竟在一场没有硝烟、没有征兆的“战疫”里被中招了。
得知这一消息后,起初我们还抱着足够的信心,坚信他、他的妻子和女儿一定会平安无恙,因为他的小女儿是白衣天使。小女儿毕业于医科学院,在武汉协和医院上班,年前开始火线投入了救治新冠肺炎工作。也就是说,整个春节期间,一家人是在医院里凄惨度过的,不同的是,小女儿正在救治患者;他、妻子和大女儿被隔离在病房。何许,在此期间,小女儿的医者仁心救治了许多垂危的生命,但却挽救不了病入膏肓的父亲。可想而知,他的小女儿、一位医务工作者,当她亲眼看到一边是不治而亡的父亲、一边是重病缠身的母亲和姐姐时,内心该是何等的悲怆啊!
是夜,我们早早地离开了客厅,回到了各自的房间里,静谧的氛围里笼罩着悲伤的愁云。
无庸讳言,尽管我们每天都在手机里,电视上看到武汉、湖北、乃至全国,因受新冠肺炎病毒感染而死亡的人数在节节攀升,虽也十分揪心!十分焦虑!但总有一种距离感和陌生感。因为在我们眼里,那只不过是冷冰冰的数据而已。即便偶尔得知朋友、熟人,甚至亲戚、族人不幸中招,顶多叹息几声,表示同情,惋惜之心。然而,自家人就不一样了,那是熟悉的、鲜活的形象,是立体的、具体的记忆。
论起来,二林是我的叔叔,但我从未叫过,多年来都是直呼其名,因为他比我小10岁,难以启齿。反正他也从不计较,就一直这么默认了。我们是同一个老祖宗,我的爷爷是长子,他的父亲是老幺。我的父亲与他的父亲年龄相差无几,按辈分他是我的长辈,北方有句俗话:“萝卜不大长在辈上”。这种现象在过去,尤其在农村特别普遍。
父亲与幺爷是一起从乡下走出来的,并一起安家落户在汉正街,在偌大的汉口两家是唯一的亲人。二林瘦高个,瘦脸庞,永远是一副孩子般的笑脸。他性格温顺,为人实诚,热心助人,街坊邻里无不夸耀他是个好人。由于他的年龄与我的小妹年龄相仿,既是街坊又是同学,所以日常往来十分密切。妹妹说,二林不像自家的亲叔,倒像非常要好的哥们,平时有点大事小情都是他帮忙解决。
虽然我离开武汉多年,但每年清明回汉去乡下祭祖扫墓,几乎都在一起。二林不善言辞,但几乎所有的繁杂事宜都是他在张罗;他办事认真、心细,不惜力气,印象中他永远不知疲倦、乐于奉献。凡是熟悉他的人,都说他是个好人,既是好人便有好报,都说“好人一生平安!”然而,这不过只是一种善良的愿望而已,病毒分不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唯一的办法,就是加强防范,远离病毒。
代价是巨大的,教训是沉痛的,二林虽然走了,但他的妻子和大女儿却仍然封闭在隔离间里。不仅如此,随后又传来不幸的消息,他的小女儿也没能幸免,同样感染了新冠肺炎病毒,住进了医院。唉!一个普通的4口之家,在这场肆虐全国的新冠肺炎瘟疫中,一人辞世,三人入院。真是悲哀啊!
逝者走了,如果能够带走所有的痛苦和悲伤那该是多好啊!至少能让活着的人落个安宁,有些许宽慰。然而,恰恰相反,昔日有多少亲情的温馨和快乐,留下的就有多少永诀的哀思和悲恸!那将是留在内心深处、永远无法抚平的心灵创伤,精神折磨。
自春节期间开始,已经宅在家里20多天了,尤其是经历了亲人离世的痛苦,仿佛做了一场恶梦。生活,偏离了原本的轨道,担忧替代了平静,疫情替代了温馨。感觉这一次是距离死神最近的一次,似乎随时都有被阎罗王点名叫去的可能。我们为自己,更为武汉、为居住在武汉的亲人担忧!几乎每天都在心底呐喊:武汉加油!在心底祈祷:亲人平安!我们深知,只有武汉解除了封城,武汉的市民、包括我们的亲人才能够真正解放。
北京虽然距离武汉1200余公里,但也不是真空地带,病毒通过人流、物流已经登陆了京城。庆幸的是全城早已采取了严密的防范措施,阻击病毒的侵入和扩散,其力度远远超越了17年前的非典。全市的居民小区封闭了,进出大门凭出入证,不戴口罩不允许进公共场所,小区附近的村子进出口全都采取了物理隔绝措施,等等。
目前,武汉的抗疫形势仍然十分严峻,全国其它地方疫情看降,唯独湖北、武汉看涨。武汉的家人告诉我们,每三天、每户只能外出一人采购食品,封城仍在继续。我想:我们是幸运的,因为将年老体弱的母亲从武汉接到了北京,因为我们生活的环境远离新冠肺炎病毒。
武汉的家人还来电话告诉我们,二林去世后,由于正处在特殊时期,不能为逝者举办告别仪式,只能由有关部门统一火化。待尔后武汉解禁了,亲属可去指定地点领取骨灰盒。值此非常时期,武汉市政府相关部门还想得如此周到,逝者的家属当然感激不尽!
按武汉的民俗,人去世3日后方才出殡,屈指一算,今天正好3日。我远在北京,即便在汉也无法送别上路,权且将此篇拙文当作祭文,遥悼逝者。以前,羞于当面叫一声叔叔,今日书面大叫一声:叔叔,一路走好!
写于2020年2月14日,北京。
潘汉成,笔名,黄皮人,原籍,湖北省武汉市黄陂区。北京市公安局退休人员,多年来喜欢文学,并尝试创作了长篇、中篇、短篇小说和散文。尤其是退休后,热衷于旅游,并撰写了大量的游记。诚与文学爱好者结识,以提高文学素养,丰富老年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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