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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场微小说：夺命大南瓜||唐衡

更新时间：2021-12-13 20:35:54 来源： 作者: 浏览379次 文字大小：大中小

夺命大南瓜

文｜唐衡

南瓜生命力旺盛，把种子丢到地里，不需要浇水、施肥，几天功夫，瓜苗就从泥土里钻出来，嫩嫩绿绿的，柔柔弱弱的，见天疯长，一天一个样。南瓜有扁圆形的，金黄中透着淡红，像一个个可爱的娃娃脸；也有长弧形的，拐着弯儿生长。
南瓜是兴化人钟爱的美食，可以炒菜，可以烧汤，也可以做饭。炒菜不去皮，放入辣椒，甜中带辣，香香糯糯；烧汤去皮，用瓜肉和瓜瓤，少盐，瓜汤甘甜可口；烧饭去瓤不去皮，切成块状，放在米饭上蒸煮，汤汁浸润了米饭，甜中带香。
小小南瓜，居然在我老家东皋大队掀起轩然大波，所有人始料未及。
东皋大队有一个烈属，绰号“沙奶奶”。“沙奶奶”出自样板戏《沙家浜》，剧中沙四龙的母亲。该烈属因为人到中年，是革命家属，身材又酷似《沙家浜》中的沙奶奶，矮矮胖胖的，因此被东皋大队社员们戏称为“沙奶奶”。
“沙奶奶”丈夫生前曾经担任新四军连长，因为打仗负伤，被安置在东皋村养伤，后来不幸病逝，安葬于东皋村墓地，被追认为革命烈士。每逢清明节，我们学生都要去墓地给他扫墓。
老连长夫妇本来是安徽淮北人，因为战争而流落至此。因为丈夫坟墓在东皋村，“沙奶奶”也只好就地安家。土改中，共产党给她分了土地和房子，后来她带着一儿一女参加了生产队，变成集体户。在毛泽东年代，革命烈士家属享受很高的政治、经济待遇。“沙奶奶”衣食无忧，女儿被推荐上了大学，成为我们东皋大队开天辟地第一个大学生。
“沙奶奶”的儿子比她女儿小几岁，“沙奶奶”吵着也要让儿子上大学。我父亲时任大队支书，劝她说：“你儿子还小，过几年再推荐他上大学。你女儿刚去上大学，紧接着就推荐你儿子去，群众会议论的，芙蓉公社革委会主任也不会批准。”沙奶奶不服，经常盯着我父亲啰嗦。
“沙奶奶”仗着丈夫是革命烈士，女儿上了大学，眼见着毕业后就是国家干部，自然趾高气扬，颐指气使，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东皋大队社员见她是革命烈士家属，又孤儿寡母的，就处处让着她，不跟她一般见识，结果反而滋长了她的骄横。
这一天，“沙奶奶”来到自家的自留地里除草。她发现旁边人家自留地里长着一颗硕大的南瓜，心生嫉妒，就将大南瓜连着藤蔓拉到自家的自留地里。“沙奶奶”除草完毕，将大南瓜摘下来，准备带回家吃。
正在这时，旁边自留地的女主人“阿庆嫂”来了。“阿庆嫂”本来是《沙家浜》中春来茶馆女掌柜。此处“阿庆嫂”是个军属，因为精明强干，被戏称“阿庆嫂”。她发现自家自留地里的大南瓜不见了，而“沙奶奶”手里正捧着一个大南瓜。很明显，是“沙奶奶”偷了自己家的大南瓜。
“阿庆嫂”也是“光荣人家”，自然不肯相让。她厉声喝道：“‘沙奶奶’，你摘了我家的南瓜？”
“沙奶奶”岂肯承认？她指着地上的藤蔓，说：“‘阿庆嫂’，你睁开眼睛看看，这是我家自留地里长出来的南瓜！”
“阿庆嫂”将地上的藤蔓捡起来，沿着藤蔓察看，理直气壮地说：“‘沙奶奶’，你也睁开眼睛好好看看，这南瓜藤的根在我家自留地里，南瓜怎么会跑到你家自留地里去呢？肯定是你偷的！”
“沙奶奶”骂道：“你简直是放屁！南瓜明明长在我家自留地里，就是我家的，根在哪里我不管，你也管不着！”
“阿庆嫂”也火了，话中带刺地讥讽道：“哦，这南瓜也像人，会爬墙头吗？”
“沙奶奶”瞬间涨红了脸。原来，“沙奶奶”与她家隔壁的屠户有染。屠户常常乘着夜深人静，爬墙头到“沙奶奶”家，跟她幽会。白天，屠户常常隔着墙壁扔一块猪肉给他们母子吃。“沙奶奶”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其实邻居早就看出破绽，议论纷纷。
“沙奶奶”被 “阿庆嫂”揭了短，恼羞成怒，骂道：“我家的南瓜不会爬墙头，但是会假扮巷神，深更半夜去强奸妇女！”“阿庆嫂”与王会计通奸，装神弄鬼，被族人抓住，她慌称被强奸。
“阿庆嫂”被撕破了脸皮，怒不可遏地扑向“沙奶奶”。两个失去理智的疯女人，在自留地里撕扯、扭打起来。自留地在河边，两个女人打着打着就落了河，连同那只无辜的大南瓜。
社员们发现两个女人在河里撕扯、谩骂，就跑到大队部向我父亲报告。
我父亲问：“是哪两个疯女人？”
社员们说：“‘沙奶奶’和‘阿庆嫂’。”
我父亲说：“这‘沙奶奶’岁数大了，哪里是‘阿庆嫂’的对手？她一向蛮不讲理，今天让她吃点苦，呛点水。那里水不深的。等她们不打了，你们再下去拉。落水的人力气大，救早了会拖住你们，把你们拖死。记住，要从背后靠近，千万不能让她们从正面抱住你们。”几个男社员领命而去，站在河岸上看热闹。
终于，两个女人不撕打了，在河里载沉载浮，拼命挣扎。几个男社员跳下河，游过去，靠近她们，将她们拖上岸。两个女人面色发青，气息奄奄。
我父亲来到河边，吩咐社员们牵一头牛过来。牛牵来了，我父亲吩咐社员们将两个女人抬上牛背，头朝下，将两个女人喝进肚子里的水控出来。两个女人在同一只牛背上和平共处，相安无事，气息全无。早这样安静平和有多好！
我父亲问社员们：“这两个疯女人为什么打架？”
社员们七嘴八舌地说：“好像是为了一只南瓜，南瓜根长在‘阿庆嫂’家自留地里，南瓜藤爬到‘沙奶奶’家自留地里，‘沙奶奶’就摘了南瓜。‘阿庆嫂’跟她要，‘沙奶奶’不给，两个人互不相让，这就打起来了。”
我父亲骂道：“两个傻女人！少吃一只南瓜哪里就会饿死嘛！一人一半不就解决了嘛！女人真他妈不可理喻！”
两个女人吐出许多水来，但是脸色却由青变紫。我父亲意识到不妙，连忙派人去大队卫生室喊赤脚医生。等到医生赶到河边时，两个女人已经全部咽了气。一只南瓜，两条人命。最近刚刚下过暴雨，河水涨了很多，女人个子又比男人矮许多，我父亲大意了。
我父亲跺脚叹气说：“唉，一个烈属，一个军属，这下子麻烦可大了。”
放学后，我来到河边看热闹。我发现那只惹事的大南瓜在河里半沉半浮，若隐若现，无人问津，逍遥自在。我就跳下河，游过去，将大南瓜捞上来。南瓜在水里轻飘飘的，当我抱起大南瓜，离开水面时，才觉得它沉甸甸的，大约有十五斤重。
东皋大队小学水老师闻讯赶来，她见我抱着大南瓜，湿漉漉地爬上岸，就满腹狐疑地问我：“你要它干什么？”
我说：“带回家，烧烧吃了。”
水老师生气地说：“不能吃它，太晦气了！”
我说：“瓜是瓜，人是人，两码事！”
水老师说：“你把它一劈两半，给那两家人送过去。”
我就听从水老师的意见，用刀将大南瓜一劈两半，送到“沙奶奶”和“阿庆嫂”家里，放在她们的尸体头边，供奉她们的亡灵。据说，人刚死去，亡魂不远，就在家中逡巡，不忍离去。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沙奶奶”面容恬静安详，好像是睡着了一般；“阿庆嫂”脸庞俊俏秀丽，仿佛初嫁的新娘。我第一次直面死人，却觉得死亡并不恐怖，反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美感和宁静，似乎死亡是人生最深邃的幸福。
我想了想，终于明白了：人活着要为衣食住行、生存发展而拼搏，所以充满焦虑，只有死亡才能让人获得彻底的放松和解脱。人们害怕死亡，只是害怕未知世界，其实是没有道理的。
天堂里还有没有你争我斗？
（本文系官场微小说（ID：gc-wxs）原创首发，作者：唐衡）



作者简介




唐衡，南京大学文学硕士，语文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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