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午后，市委组织部姜部长头昏脑胀地坐在B县招待所装有空调房间的沙发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他领着一个考察组来到B县考察B县县长、副县长候选人。昨晚，他和考察组的同志听取了县委耿书记关于候选人情况的汇报，一直到凌晨两点多才结束，确定今天分头对初定的几个人选进行考察。为慎重起见，姜部长决定亲自考察县长候选人之一的陈良。陈良四十六岁，哈尔滨工业大学毕业，曾担任县计委副主任，现任赵桥乡党委书记。作为组织部长，姜部长考察了不少干部，为市县两级发现和培育了大量的优秀干部。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姜部长习惯在晚上考察干部。在柔和的灯光下，他的大脑非常清晰，望着自己吐出的一个个烟圈，他仰躺在沙发上，自我感觉到对被考察者有一种居高临下的优势。在这种气氛下，他能准确地抓住被考察者的“本质”，作出正确的结论。昨晚会结束时，他让县委耿书记通知陈良今天来见他时，忘了告诉来的时间。因此，今天上午县委办给赵桥乡挂了电话，午饭后陈良便火急火燎、风尘仆仆地赶来，敲响了姜部长的宿舍门。姜部长十二点半吃完了饭，刚睡下不久，便被敲门声惊醒。他看了看表，正是中午一时。他不想开门，但那敲门声虽不大，但却很固执。“你找谁？”姜部长睡意朦胧地开了门。多年来，他的午睡习惯是雷打不动的，午睡时被人打扰，他的生物钟整个下午都调整不过来。“你有什么事？”姜部长看到是一个农村基层干部装束的人，便堵在门口，根本就没有让来者进门的意思。“噢，噢，你是陈良同志。”姜部长清醒了过来，“进来，进来。”“知道我找你来有什么事吗？”姜部长看着陈良喝水的样子，有些不快。喝水都没个样子，还能当县长？在大会主席台上正作报告、讲话就那样一扬脖子，咕咚咚一杯，咕咚咚一杯，好像一辈子没喝过水，哪有领导的风度和形象？“唔，组织上……”姜部长话刚出口，可不知怎么话在喉头拐了个弯，“你是……噢，赵桥乡党委书记。你们乡这几年工作搞得怎样？”陈良沉默了一会儿。工作搞得咋样，这要上级和群众评价。他怎么回答好呢？说搞得好，有自大之嫌，因为他毕竟是乡上的一把手；说搞得不好，赵桥这几年农业产业结构调整步子很大，小城镇建设在县上名列前茅，计划生育工作市上还在乡上开过现场会……“基本可以吧。”陈良平时思路敏捷，口若悬河，今天在市委组织部部长面前却有点口涩了。也许，他听到了一些什么风声，心理上更增加了一层负荷。基本可以？这是什么话？姜部长皱了皱眉。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基本是个什么概念？说基本可以，那就说明还有差距，差距有多大？差在哪里？你这个党委书记心中难道还没有个数？姜部长点燃一支烟，透过被烟雾缭绕着的空间看着呆坐着的陈良，张开嘴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不禁有些睡意朦胧了。窗帘拉着，壁灯没开，正是睡眠的环境。路上走得太热，房间又有些凉，陈良也许有了点感冒，便由不得己打了个喷嚏。他鼻子一痒，本想抑制住，但没来得及，倒反而增加了喷嚏的声度。陈良这一声“阿嚏”更增添了姜部长的反感。这哪像个党委书记，又哪像个县长，连个起码的礼貌都不知道。阿嚏，阿嚏，和领导谈话，又不是在老婆的炕头吃饭放屁！姜部长看看表，已经一点半了。真是的，午休都不得安宁。他瞥了一眼床上的毛巾被，真想美美地睡一觉。他昨晚才睡了四个小时，今晚工作组还要开碰头会，大概又得半夜。他眯上眼睛，不由自主地随口问了一句：“不是你叫我来的么？”陈良有些不快了，把“您”换成了“你”。“哦哦，是我叫你的。”姜部长恍然大悟般地睁开了眼。他脑子一转，“是这样的，市委准备最近对区县领导班子进行一次考察，想征求一下你对你们县委、县政府领导班子成员的意见……”陈良直言不讳、认真地回答着。姜部长眯着眼，似听非听。陈良几次想打住话头，可每每停住话，姜部长就睁开眼问道：“什么什么，你再说一遍。”谈话结束时，已是两点多了。陈良出了门，姜部长觉得疲乏至极，他把陈良喝过水的杯子拿到卫生间洗了一遍，然后大开窗户，把陈良留在房间的喷嚏味儿全部放完，才重新躺在床上。十几天后，市委提名的县长、副县长候选人名单发了下来，名单上没有陈良的名字。（本文系官场微小说（ID：gc-wxs）原创首发，作者：赵丰）
作者简介：赵丰，中国作协会员，曾获冰心散文奖、东方文艺奖、孙犁散文奖、丝路散文奖、吴伯箫散文奖、柳青文学奖、张之洞文学奖、《北京文学》《安徽文学》《延河》《红豆》《攀枝花文学》等文学期刊年度文学奖，现居西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