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问问你
文｜丁东
县委书记升迁后，县长按惯例升任了书记。上级又派来了新县长。新县长年龄也就50左右的样子，身材不高不矮，个子不胖不瘦，在浓发遮顶的长脸上，戴了副时尚的变色近视镜。虽看不清表情，但那一副腔调，让人觉着颇为斯文。
新县长走马上任后，进入角色很快。刚开始的几天，为熟悉全县面上的情况，忙着四处调研。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因新县长属于易地任职，底下干部不清楚他的底细，但凡接到县委办的调研通知，一个个如临大敌、如履薄冰，精心做好迎接新县长调研的各项准备，希望给他留下美好的第一印象。一个月下来，大伙儿经过仔细盘点，有了重大发现，竟然摸到了新县长的脾性。新县长虽深藏不露，不苟言笑，但自我感觉特好，每到一处，必然提问。所提问题既冷门又刁钻，且常常是连珠炮式的追问，直问到你答不上来为止。一次，新县长到某乡一养猪场调研，年轻乡长小心陪同。刚转完一圈，县长便按他的套路发问了：“养殖场总共养了多少头猪啊？”乡长早料到新县长会有这一手，旋即开启应答模式：“总共568头吧。”“养一头猪赚多少钱啊？”县长又问。“算了一下，也就70元左右。”“共养了多少头母猪啊？母猪每年下多少猪崽啊？”县长稍稍停顿了一下，继而连着抛出两个问题。乡长陡然傻眼了，不停擦抹额头上冒出的汗珠：“这、这……”新县长“嘿、嘿”一笑，就此打住，连招呼都不打一个，转身上车，回县城去了。乡长愣在那里，半天没缓过神来。当晚，乡长一夜没睡着。再一次，县长到卫生局调研。在考察了几个点位后，进会议室坐了下来。上任不到两个月的卫生局长，手忙脚乱，摊开稿子，刚开口汇报，便被打断。新县长跳过汇报环节，直接摁下了提问键：“全县卫生系统共有多少名在编的医生啊？”局长胸有成竹，“共有1281名医生”；“护士呢？”“共有1652名”；“女医生有多少？”“517名”；“男护士多少？”“83名”。卫生局长真不简单，顶住了追问，原本在旁为他捏了把汗的同事们放松了高度紧张的神经，渐渐喜形于色。但重点不在这里，重点来了，“医生护士结为夫妻的有多少对啊？”“呃、呃……”局长脸上的笑意转瞬及逝，换上了一层冰霜。新县长又是“嘿、嘿”两声，没留下吃午饭，打道回了县府食堂。当晚，卫生局长一夜没睡着。 乡长、局长答问难堪的事传开后，全县各乡镇、部委办局的头头们再也坐不住了。当然，私底下也免不了一番议论。有的领导说，新县长能力强、思路清、水平高，抓工作真有两下子，别看他只是问问题呢？这是在逼大伙熟悉本单位情况，有利于转变官僚作风；也有领导为乡长、卫生局长鸣不平，“打破砂锅，净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把人问住，让人难堪，显得你领导水平高？！”更有个别领导不信邪，“照县长这种类似钻牛角尖的提问套路，针对县里的相关情况，我来问他试试，看他能答得上来？”……坐不坐归坐不住，议论归议论，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头头们一个个抓紧时间恶补，忙着做功课。有的甚至请来了公务员面试考官，进行突击辅导，按新县长提问的套路，摸拟答问。就这样，大半年过去了，人们没发现新县长除提问外的任何新招，不要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了，就连“开个灯”之类的小动静都没有。新县长每天按部就班，除了开会还是开会，除了调研还是调研，除了提问还是提问，陷在“老三篇”中难于自拔，只是全县经济社会发展的各项发展指标一天天下滑，由原先第一名滑到了倒数第二名。一年后，县委书记又升迁了，新县长一夜之间换了身份，当了书记。新县长转任书记后，其“老三篇”的工作套路，不见有丝毫的改变，唯一发生的变化是，他下乡、上部门调研的身份不同了——以前他是县长，如今他是书记，其调研的份量与结果也就不在同一层次了。这让熟谙官场规则的头头们吃惊不小，更不敢有丝毫的马虎和造次。尽管头头们早就摸清了他的脾性，且留了心眼，准备充分，答问难堪的场面比以往少了许多，几乎绝无仅有，但还是防不胜防。一次，新书记在某度假村接待上级领导。宴会完毕，在送领导上车后，见度假村内绿草茵茵、林木苍翠，突然来了灵感，把总经理叫到身边，劈头问道：“度假村一共长了多少棵树呀？”总经理吱唔半天，答不上来，额头上直冒汗。急中生智，冒出了一句颇为经典的“台词”：“长了多少棵？我说不上来。但要是少了哪一棵，我一定不会含糊。”见书记得意地“嘿、嘿”两声，大伙哄堂大笑，眼泪掉了一地。再一次，新书记到某国资公司调研。董事长、总经理在楼下迎候。车来了，新书记脚刚着地，仰头望了望豪华、气派的公司大楼，脱口问董事长：“这大楼有多高？”原本胸有成竹的董事长，猝不及防，急得抓耳挠腮。心想：“真是活见鬼了！这问题我咋就没准备呢？”正尴尬间，还是总经理机智，只见他跨步上前，朗声答道：“大楼高57.8米。”新书记旋即把目光移到总经理的脸上，点点头，露出少有的笑容：“好，好，好，精确到了小数点。”董事长楞在一旁，一副倒了大霉的腔调。当晚，董事长一夜没睡着。事后，董事长查阅了公司大楼的施工图纸，满腹狐疑地问总经理：“明明是65米，你咋说是57.8米呢！”总经理笑道：“当时，我也答不出来，只是大约估摸了一下。加个小数点，新书记能不信以为真吗？”董事长一脸苦笑：“我咋就这么笨呢！”就这样，又大半年过去了。年底，县委召开常委会，讨论干部人事任免。原本拟提拔为乡党委书记的年轻乡长、拟提拔担任某国资公司一把手的度假村总经理，因新书记一句“养殖场养了多少头母猪都不知道，度假村长了多少棵树都不知道，这样的干部能提拔吗？”而搁浅；原本拟继续留任的某国资公司董事长，因新书记一句“连公司大楼的高度都不清楚，能管好国有资产吗？”而换岗。在新书记的拍板下，总经理接任董事长。当讨论到卫生局长年轻有为，干劲较足，头脑活络，工作比较出色，是否考虑高配某乡党委书记时，新书记从鼻孔中轻轻“哼”了一声，算是表了态——同意任命。何以卫生局长与他人享受到了不同待遇，不降反升？事后人们弄清了个中原委，原来，一个月前，新书记的老娘不小心摔了一跤，造成粉碎性骨折，被安排在县人民医院治疗、动手术，卫生局长跑前跑后，小心伺候，让新书记备感满意。（本文系官场微小说（ID：gc-wxs）原创首发，作者：丁东）
丁学东，笔名丁东，男，1967年出生，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