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 味
文｜枭鸣
（一）
甄覃发现自己尝不出味，是半夜：晚上有宴请，依然是上的茅台酒。只要宴请甄覃吃饭，铁定的是茅台酒，因为他只喝茅台。茅台酒的醇香在一众人的恭恭敬敬中令甄覃飘飘然。完事了又到歌厅吼了两首革命歌曲，渐渐不支，便被人送回到家里睡下了。二半夜，口渴醒了。踹了老婆一脚，老婆便明白了，立马起身弄来了醒酒汤——酸梅汤，杨梅、柠檬、车厘子榨汁，兑入纯牛奶中。老婆这手艺不知从哪儿学来的，不光醒酒，没喝酒饮了也爽口。这个抿一口茅台就能知道年份的舌头可不敢出问题呀。甄覃出了一头的冷汗。是吓的。甄覃已经主持了小半年工作了，在这“去代转正”的关键档口，身体大小问题可不敢出呀。哪怕是拉个稀，都得拉得神神秘秘，被竞争对手捉住把柄都有可能大作文章。捱到天亮，把眼镜换成了墨镜，扣顶帽子，风衣领子翻起来遮了脸，秘书也不带，司机也不通知，只和老婆一起，打车直奔医院。拍了胸腔拍脑袋，抽完血验屎尿……折腾了个够，哪哪都正常。医师问时，却只答做个检查，也没哪儿不舒服。连医师也不放心，瞒着。到了单位大门口，才摘了帽子，翻下风衣领子，换上玳瑁框眼镜，夹着公文包下车了。办公室坐定，秘书小王赶紧泡茶：“首长，今儿个喝龙井还是铁观音？”秘书小王是跟随多年的老人，底子清。依然忙乎，这个文件签字，那个报告批示，这个赵总拜会，那个钱董求见……晚上，一如既往地有宴请，仍在上首坐着，享受着一众人的孝敬。只是，喝茅台和白开水一个味，吃海鲜和青菜一个样。却是像模像样咂的有味——馅不能露，装模作样也要装。换了地儿，革命歌曲还是吼了两首。嘴里没滋没味不耽搁吼革命歌曲。老婆心都操碎了：“身体都这样了，工作不能放一放呀？！”“嘘……”甄覃比划了个手势，“不许再说这个——绝对的不许再提。”住进宾馆，就给司机放了两天假：该干嘛干嘛去。其实仍然是怕走了风漏了气。去了大医院，还是老几样，折腾完拿报告递给老专家，老专家看一遍问一遍。这回没瞒专家医生，说了：嘴里尝不出啥味。“奇怪啦？”老专家也是一头雾水。从检查结果看，依然是哪哪都没问题。匆匆忙忙退出专家诊室，自己个整明白了：原来是那茅台酒作的怪。弄清楚了就行，不碍事。戒了它。又回了。继续没滋没味地天天忙活。私房菜宴席依然吃，只是再不喝茅台酒了，不光茅台，啥酒不喝。信息是秘书传递出去的：首长现在养生呢，来杯奶。还特别强调：身体无恙，只是注重了养生。一众人也不好劝酒了。却疑惑：首长能把喝茅台酒这一大爱好断了？生猛海鲜照样有滋有味地啃吃，却尝不出个酸甜苦辣。奶和凉白开也一个样，却依旧有滋有味地喝。坐在了办公室，依然不是龙井就是铁观音——虽然是和白开水一个味，谱得摆足，馅不能露。尝不出味的毛病瞒得死死的，除了老婆，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工作依旧是风风火火，卯足了劲奔着“去代转正”总目标。不光没“去代转正”，还调整到了清水衙门，平调名义上是平调，明眼人都能看明白，分明就是降职了嘛。不是问题真出在了这张嘴上吧？除了在私房菜那个秘密场地爱喝个茅台酒、喊两嗓子革命歌曲，话可从来不乱讲的……甄覃有点后怕。头晕。到医院一检查，血压升上去了。奇怪了，以前从来没高血压这毛病呀。第二天一大早，便有人得到信捧着鲜花来探望。送走到病房门口时，老婆回转身，手里掂个红包。人情世故，无可厚非。再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她知，便也心安理得。小护士一天三遍地喂吃那没滋没味的药片子，血压却还是忽高忽低地上下窜。老婆却依旧忙活，一日三餐在家里弄好，提溜到病床前喂吃。吃啥？吃啥都是一个屌样，吃嘛嘛不香，吃嘛都一个味，弄点黄莲汤也照样能灌下去。在医院里住到第三天，感觉不怎么对劲：明显地来医院看望的人少了许多。就连跟了多年的秘书小王，也没来医院瞅一眼，甚至连电话都没打一个。叹口气：人走茶凉，一点不假。又不像是“人走茶凉”这么简单。不太正常。不，是太不正常。心里便不瓷实了。不住了，回家。不就是一天三遍地药片子吃嘛，回家吃，还自在。也免得老婆东颠西跑的麻烦。以前整日介地忙活“去代转正”，现在没了念想，得了空闲，把个小院子拾掇一番，花花草草看得爽目。来了兴致，起个大早，在小院里折腾一番，也挺惬意。只是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忙工作不假，关键是一众人前呼后拥的感觉特别受用。新单位还没去点卯，不过点不点没关系，早几天去点晚几天去点也没关系——上班大多数时间就是一杯茶一张报纸翻来覆去地瞅得烂。真生病了，新单位领导也不来瞅一眼？再清水衙门称不起二斤水果呀？不是争究二斤水果，面子重要。这年头，面子比里子值钱。盼来了。不过该来的没来，不该来的却来了。还是个老熟人：纪委老郑。不光老郑，还带了俩小年轻。随后是心里一凉。“真贪（甄覃），我们是省纪委监委的工作人员。”多年没听到有人直呼其名了。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半吊子普通话把老子名都叫不准，“根据省纪委监委意见，从现在起，对你实行双规，请你配合。”老婆一看这吓人阵势，哭喊着：“老甄……他还病着呢……天大的事，也要等人病医好吧……”依然是查了个够，哪哪都没问题。也日怪，血压也不高了。该高时却不高，不该高时上下窜。到了饭点，端递过来一碗油泼面。是饿了，不待拌匀称，呼拉一口，大叫：“来点醋……”只是，恐怕茅台酒再也喝不着啦。还有爱吼的革命歌曲，也得换地儿吼了。（本文系官场微小说（ID：gc-wxs）原创首发，作者：枭鸣）
作者：枭鸣，70后老小伙，从过政、下过海、打过工。工作之余用心写点东西，却是奔着不浪费读者时间这个总目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