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根溯源 ，莫炳生的怪病始于儿子当上局长的那段时间。那年，儿子由一个小科长被破格提拔为一局之长。为此，儿子很开心，特地带了老婆、女儿到父母家搞家庭庆祝会。席间，每人即兴发言。老婆要老公好好干，争取不久的将来更上一层楼。老母要儿子好好干，让全家在左邻右舍前一直扬眉吐气。唯独父亲莫炳生很深奥又很通俗地说，塞翁得马，焉知非祸？当官有什么好？结果，就这句扫兴话，弄得家庭“庆祝会”不欢而散。实事求是说，此时的莫炳生已露“怪病”的征兆。儿子当上局长之后，几乎开启了仕途上升模式，两年后当上副市长，又过两年当上了市长 ，按这样的速度，再过几年，成为省级领导也不是没有可能。按理，父因子贵，莫炳生应该开心才是。可他不，不但高兴不起来，反而常常在人前人后露出发呆发愣的神色，且有时还神神叨叨疑神疑鬼。更令人费解的是，在儿子成了一市之长后，他几乎像盯贼一样盯着家里的那台十四吋电视机，准确地说，是盯着电视里的新闻节目，尤其是本地新闻，几乎被他“盯死了”。最初 ，老伴并不在意，以为老头子退休后开始关心国家大事了，可不久她就知道全然不是这么回事。比如，当他看到儿子的身形出现在本地的电视新闻中时 ，他就会像羊见到狼一样，或是恐惧地逃离或是立即将电视机关了。得知这些反常情况后，老母亲就跟儿子商量，说是不是你以后不要在电视里露面了？儿子说，这怎么行？这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啊。后来，还是儿子凭借自己的权力，跟电视台商定，以后本地电视台凡有他的镜头播出，请务必事先告知他具体的播出时间和播出频道。这之后凡是有市长要上电视的消息，电视台长都事先告知市长 ，市长又转告老母 。老母就想方设法在新闻播出这个时段，将老头子忽悠到外面去走几圈。这样总算很平静地度过了一段时间。然而，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一次晚饭后，老伴去跳广场舞了，莫炳生依然像往常那样，正襟危坐地坐在电视机前看本地新闻 ，突然 ，画面中出现的一条新闻让他瞬间崩溃了：市长儿子带着一班人在视察某小区 ，因为当时正下着细雨，有一位五十多岁年纪的男干部为四十刚出头的儿子打着伞…怎么能这样呢？莫炳生隔着屏幕责问儿子：你没有手吗？你不会自己打伞？他觉得一股热血往头顶涌来，然后是很让人不可思议地跌倒在沙发边上。那次虽没有酿成什么大祸，待老伴回家，他已经无事一般在看电视剧了。（事后才弄清楚，电视台换新台长，新老台长在“告知”这件事上没有交接好。）这件事几天之后，老伴和儿子都知道了。儿子对母亲说：“妈，你不应该再阻拦了，爸的病真的必须送医院诊治才是。”坦率说，这样的话，儿子已经说过好多次了，但老母亲从心底里是不愿意将老头子送进医院的，不过，这一次总算听儿子了，由着儿子将老头子送进了坐落在郊区的一家精神病康复医院。在医院里，医生对莫炳生的身体作了全面检查，和以往的检查结果一样，莫炳生的所有身体器官依然没问题。于是医生问，患者祖上是否有遗传精神病史？比如，是否有人也得过这类病？他老伴说，没有啊！医生又问，那他这“当官恐官症”是如何而来的？莫炳生老伴这才想起：听我老头子说过，他祖上在清朝时好像当过府台一类的大官，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被下到死牢里。死前从牢里传出话来，说是后辈们千万莫做官。医生听后“哦”了一声判断道：这大概是他这“怪病”的根源了。怪病一词， 由此而来。莫炳生在医院里只待了一个星期 ，他老伴就接到院方通知，说他的病情还是在家康复为妥。理由是医院里每个病房都有电视机 ，市长的镜头难免会出现在电视里 ，作为院方也实在是防不胜防。话说得很明白了 ，院方也怕担责任。无奈，依然由市长儿子开车将莫炳生领回家来，还是老办法，市长少上镜头，非上不可，由电视台台长告知市长播出时间和频道…一年过去了，二年过去了，三年过去了…在电视台和儿子、老伴的联手小心谨慎操作下，很庆幸，没有发生一次意外。当然，对莫炳生而言，变化还是有的，这就是他从原来的体重一百四十多斤跌倒了九十来斤。为此做儿子的又专门咨询了有关专家，答复是他的精神压力太重，睡眠不好 ，对此结论，他的老伴也认同，于是从医生那里配了几瓶安眠药回来，让其每天按时按量服用。这样，莫炳生的日子似乎在不正常与正常之间摇摆着。然而，所谓“天有不测风云”，这样的“摇摆”日子终于在某一天被彻底地打破，宣告结束。那天，莫炳生像往常那样坐在客厅的电视机前，本地新闻按时播出了。谁也想不到，刚播了五、六分钟，主持人插播一条消息 ，说是本市市长XXX因严重经济问题，在本月初被双规，现在案情基本查清，相关部门已将材料移交市人民检察院 。XXX本人也于今天上午被检察院依法逮捕。莫炳生不傻，这所谓的XXX当然就是他的儿子了， 因为一个市的副市长有若干个，但市长只有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莫炳生听到这个消息 ，先是狂笑，后是大哭，再后是昏厥。其时，老伴跳广场舞回来刚进门，见此情形，一下子吓坏了，正要打120求救，莫炳生醒来了。醒来后的他，眼神不像往常那样呆滞，反而有点清澈。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像是对老伴，又像是自言自语：“该来的总要来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说出的话完全是一个理智、正常人的口气。从那之后，莫炳生的怪病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直至今天，再没有复发。值得一提的是，庭审中，当法官宣布其儿子的刑期时，法庭上好多人注意到，莫炳生的眼里滚落下两滴浑浊的老泪。莫炳生后来说了这样一句话：当年有一部很火的电视剧，里面有一句台词说，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其实，卖红薯还是不错的结局，因为卖红薯时，人身是自由的，怕的是到时卖红薯的机会也没有了。比如我那当过市长的儿子，就是例子。莫炳生这习有感而发的话 ， 让听到此话的旁人唏嘘不已。是啊，一个为官者，真的不能把做官当作敛财的机会或工具啊！（本文系官场微小说（ID：gc-wxs）原创首发，作者：谢复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