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届全国《官场微小说》征文】88#：算命 || 左海伯​

"要不，天一亮，我们去兴隆街新近开业的“玄易堂”，去算下命吧。算你能不能度过这道坎。"

夜里十点多，他才从监察委办案一室出来。那时我在大门外接他，他整个人突然矮了一截，魂像是被人刚拿去了似地;到家后，他只喝了一小杯水，没进一粒米；夜里也不睡，披衣坐着，除一阵阵拍床头边的墙以外，还拍他的头。我得罪了谁呵？谁？他反复地对自己，进行追问。天快亮时，他才坠入他自己人生不曾有过的疲惫之中。电闪雷鸣的鼾声。

没多久，他从床上突然坐了起来。他猛地甩他的左手。在梦中，他的右手像是被毒蛇咬住，或被雷电击中，或拇指铐勒进了他的骨肉。。。。。。因不是我的梦，我不得而知。可嫁鸡随鸡，我是他的老伴呵;我被他的梦，扰醒了。我也坐了起来。开灯看了看他的双手，没发现异样。劝他躺下再睡时，我无话可说，建议去算命，来安抚他。

上午十一点多，他才从迷睡中醒来。仍是丧失考妣的凄惶。

坐在桌边。他对着又热了一道的早餐，发愣。没有胃口。最终还是动了筷子，似乎连剥咸鸭蛋的力气都没有。他连一碗粥也吃不完了。心里像装一座冰川样沉重。

你夜里说的那个算命的，我听说了。他放下筷子，望着地面，有气无力地说道。

你打算去？我有点惊喜。他不让给不在身边的孩子说面临纪监委传唤的事，我不知如何安慰他。

作为国家公职人员，我不宜在那场合出现。他说，要不，辛苦你请下那堂主，夜里来家里算。

我拿了他准备的一个鼓囊囊的红包。去了。“玄易堂”的主人是个六十出头的老头，姓甘，他让称他甘老师。他戴着一顶镶颗五角星的八角帽，面容和蔼，眼珠活泛。眼珠盯上一处时，目光又有些犀利，那眼睛炯炯然不像人眼。

他答应了。他不光要算命对象的生辰八字，还要身份证信息和电话号码。我当时一头雾水。有点蒙。加了微信，告诉他我家庭地址。给他发了位置后，他说了句，0K。

夜八点，甘老师如约而至。直接乘电梯上到我十二楼门前，拨了门玲。

他很礼貌。我介绍完老伴，甘老师伸出手，与他握了握。我们在复式二楼的礼佛室里落座。

甘老师不喝水。也不抽烟。摆好的水果、零食，他望都不望一眼。

室内温度可能有些高。甘老师取下了他的八角帽。他把他头上的头发抓了一下，那头发像一块带毛的头巾，脱滑下来。灯光下，甘老师的光头，像灯泡，闪着光。

啊，我们似乎相识。你是？。。。。。。老伴想不起甘老师名字，可他的口，张成了圆形。

哪里！你肯定认错人了！甘老师说。

哦，我可能错了。老伴仍将信将疑。或许你们上辈子有未了情缘吧。我打趣，以掩难堪。

可能。甘老师说，我们开始吧，把你的生辰八字及身份信息包括电话号码再报一遍。

老伴自已，一五一十，报了过去。甘老师闭了眼，嘴唇偶尔噏动，心里面像是在经历一场不堪往事的艰难回忆。他突然开口了:

哎呀！老弟，你近有牢狱之灾呀！

什么！这么严重！我吓了一跳，纪监委昨天不过是传唤他。

甘老师，你帮我仔细算算，算算;特别是，这命还有改的不？灯光下，老伴己面如土色，哀求道。

甘老师像是长有天眼，确实厉害。像老伴当上副县长那天起，他就成天跟着他一样。老伴共有多少套房，换了什么车，存了多少钱，(在澳门)赌了几场博，先后走得近的几个异性几个商人，他都了如指掌;连我近年用老伴给我的美容卡、购物卡消费的金额，他也算出了大概。

我浑身湿透。

老伴像个被子弹击中胸膛的逃犯。他坐在我对面，低垂着头，像个无力阻止生命流逝的绝症患者。

你生命硬盘中除官位带来的地位的显赫和外表的荣华外，其余都贫瘠如洗。你应向组织坦白自己，以争取宽大处理。

老伴此时已不是在家。他是乘上了被人劫持的平安不保的夜车。甘老师最后的话语，不知是否是他理想的平安着陆的方案。

甘老师走了很长时间，老伴还愣怔地坐在那里。像遭雷电伏击的躯干已经腐去的树桩。

我上去拍拍他的肩。他抬起头来。一脸悔恨的泪水。明晃晃地。

甘老师，走了？

走了。

他水平这么高！他无力地赞许。

我无言以对。

按命理，应该有改。可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呢！老伴像自言自语。

他不是让你坦白吗？

坦白从宽，牢底坐穿。面对甘老师推算的数据反映的事实，老伴还心存佼幸。不死心。

你不是觉得面熟吗？你亲自电话问他，向他讨教。不定他告诉你，这场灾难有改的办法。我安慰道。

可，他是谁呢？——哦，是初中同学甘忠平。他终于想起他来了。

他很快打通了甘老师电话。甘老师说他刚到家。他说他是甘老师。他不认识甘忠平。

老伴颓然地瘫在沙发上。迷惑瞬间爬满他脸上的沟沟坎坎。

最后，他像想到一道旷世难题的解决方案一样，突然拿起了他的手机。他紧张地在手机上忙碌了一阵。他额头湿漉漉地，粘满汗渍。

他终于找到高中同学甘忠平的电话。号码与甘老师的，是不一致。

电话一打，方知甘忠平真在异地。甘忠平说，呀，是忙。正在公司攻关智能司法机器人呢。

“玄易堂”甘老师是怎么回事？老伴最终还是绕到关键。

哦，你说甘老师呀，它是智能机器人。它是我的替身。哈哈哈。。。。。它给你算过命吗。甘忠平笑声爽朗，像雨后山涧清泉的奔突。

老伴的脸突然变得惨白。他失去了本色。

有一股巨大的恐惧，像无形的爪子，牢牢地攫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