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 骗
文｜谢复根
老范做梦也不会想到，拆迁拆迁，自己会拆成“钉子户” 。 四十年前，由曾经做过竹行老板的老父亲出资，老范和兄弟各自建了一幢200平米的楼房。当年政府是允许私人建房的，从申请到建成新房前后不到两个月时间 。这中间有一个小插曲：原先老范父亲打算把俩兄弟的房子建在一起的，可建房审批时，镇政府领导说，俩家建在一起，地皮有困难，不如分开建吧。一家建在上塘，一家建在下塘。上塘下塘只隔一条河，相距也不算远。对俩兄弟来说，上塘位置好一点，但上班远一点，下塘位置差一点，但上班近一点。
老范对兄弟说，你挑吧。老范兄弟说，哥，还是你挑吧。老范是哥，应该有个哥哥样，就说，那我挑下塘吧。
令老范想不到的是，当年自己发扬风格，居然会有今天这个结果：同样的200平米面积，下塘比上塘的每平米拆迁补偿款要少赔800块，算下来，老范要少得赔付款十六万。老范当然气要上来。为此，他去拆迁办要说法，拆迁办的头儿老陈解释说，上塘是A类地段，而下塘是B类地段，故才有此极差。但老范不信，就隔着一条河，还分什么A类B类，分明是你们在捣鬼！老范想，你有千条线，我有一根针，你们不赔足，我就不签字！看你们怎么办？
然而，老范不签字，别的住户都签了。而拆迁办的办法是：签一户，拆一户，结果下塘所有的房子，除了老范家的，都拆了。这天下午，老范正在屋前发呆，手机响了，是女儿打来的。老范女儿是市一中的高三语文老师，已经有一个多月多没回娘家了。老范知道，女儿的婆婆开春时摔了一跤，如今还躺在床上。女儿开门见山：“爸，你那个拆迁合同，字签了没有？”
女儿在电话那头有点生气：“你怎么还不签呢？人家都签了，怎么就你不肯签？你知道，我是老师，我的学生我的同事，有好多是东塘人，你不签，要是再被电视台曝光，那我的面子还有吗？”
女儿说：“我是你女儿，你是我老爸，怎么会没关系？”
老范说：“老爸怎么啦？房子是你爷爷给我造的，和你扯不上关系！”
女儿说：“我要上课了，没工夫跟你辩，我下班回来！”女儿说完，撂了电话。
老范通完电话就生开了闷气，心说，又不是我不愿签，是拆迁办不讲理啊，怎能怨我？吃晚饭前，女儿果然回来了，不过，没有像往常那样带着小外孙童童。
女儿说：“我不吃了。爸，我想跟你说几句话，你知道你女婿的情况吗？”
女儿说：“是在党校学习，可今天他们区里领导打电话给他了，在拆迁这件事上，要他出面做做你的工作。跟你直说吧，去党校前，组织上已经给他交过底，党校学习回来，就提主任，你这样跟拆迁办抗着，你让童童爸怎么办？”
老范头“嗡”地炸了，和拆迁办顶着，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个，想不到他们真的把这事捅到女婿单位了。自从女儿跟女婿结婚。老范一直以有这样一个女婿而感到很有面子，今天要是女婿因这件事影响仕途，那老范的罪过就大了。老范的女儿大概看出了自己的话对父亲起了作用，就又说：“爸，你好好想想，权衡一下轻重，是十几万块钱重要，还是你女婿的前途重要？好了，我不多说了，回去了，童童还在家等我。”
女儿走了。老范目瞪口呆呆若木鸡。他原以为自己咬着牙不签，拆迁办对他也没有办法，而最终会把拆迁款乖乖补齐。想不到他们正面攻不进，打他迂回战。真是太狠太卑鄙了。老范清楚，自己是扛不住了。唉，真的是民不能与官斗啊，命里自己没有那笔钱！老伴在一旁说：“要不，听女儿吧，明天去签了，那点钱我们也不惦记了，反正我们俩人退休的钱加起来也有七、八千，不缺花。”
老范泄气说：“你以为我是为自己？我是想为童童留点钱，尽我做外公的义务。再说，那钱本来应该属于我们的。”
老伴忙说：“是，应该应该。那你到底怎么打算？总不会继续顶吧？”
经过一夜的思考，老范终于有了新的想法。签，太丢面子，不签，也不可能，那就再僵一天，实在不行，也只得自己先服软了，毕竟女婿的仕途是头等大事。当然，最好是拆迁办的人先上门，那样，自己就有台阶下了。老陈说：“老范哪，跟你说一下，你的要求我们一班人又仔细认真地研究了一次，认为全部满足你的要求也不合实际，但部分满足还是可行的。”
老范本来已经不抱希望了，现在听老陈这么一说，忙问：“你们打算怎么办？”
老范心想，三百块，两百平米，就是六万。不少了，不要贪得无厌了，见好就收吧。就说：“既然这样，我也知道你们尽力了，我不为难你们了，下午就过去签。”
老范和女婿对饮。耳热酒酣之际，老范问女婿：“嘉伟”他叫着女婿的名字，“你什么时候升主任啊？”
女婿莫名其妙：“爸，你说什么？什么升主任？我听不懂。”
老范说：“不是组织上找你谈过话，要把你的办公室副主任扶正吗？”
女婿一脸茫然。这时，女儿插话了：“爸，别问嘉伟了，那件事是我骗你的。”
女儿说：“为什么？要是我不那样说，你会签字？你不是还要把‘钉子户’的帽子戴下去？”
老范一听“钉子户”三字刚要发火，小外孙童童好奇地问：“外公，什么叫'钉子户'？”
老范看着外孙，那股刚上来的气就下来了，声音也变得很软：“我不知，你问你妈。”
（本文系官场微小说（ID：gc-wxs）原创首发，作者：谢复根，一个喜欢阅读和写作的闲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