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宝鸡峡
重回宝鸡峡
——马建国
八月末,我约几友人自驾车重回宝鸡峡大坝水利枢纽。车行连霍高速西宝段,时速百公里。我手握方向盘竟无法集中精力,往事如烟,历历在目……
半个世纪前,我和同车的几位都在那里洒下过汗水,曾挥锨轮锤战斗在秦岭与陇山相交的渭河峡谷中,我老伴也在渠首工地当过土质化验员。
宝鸡峡引渭工程是五十年代前苏联援华重点项目。它设计在宝鸡西11公里的渭河最窄处筑坝抬高水位,引渭水紧穿宝鸡市区北沿,至宝鸡东上塬(中途向羊毛湾、泔河等几个大型水库淡季储水)一路向东北直至礼泉东的泾河边。共途经两市(那时叫专区)十三区县。主干渠至乾县坛子坊约180公里,主支渠到礼泉共计约250公里,以在渭北平原上缓解干旱,建造陕西的应急粮仓!五十岁以下的人可能不知道,那时候,陕西人民还没有解决温饱问题。由此可见这工程的重要性和急迫感!工程与1985年11月开始建设,可六十年代初,由于中苏交恶,苏联方面撤走专家以及重大的自然灾害,工程被迫下马。
停工近十年后,已是一九六八年。国家经济稍有复苏,为使陕西人不再饿肚子,当时的陕西省革命委员会向中国黄河水利委员会(简称“黄委”,渭河是黄河大支流,统归黄委管)沟通立项,保证不要国家一分钱,以陕西自己的力量,完成工程,造福陕西人民。
我一九六九年从学校回乡后,与夏秋之交去了宝鸡峡渠首工地。从咸阳坐普通客车(慢车)沿途经停了十几站,用了大半天的时间才到宝鸡。这和现在咸阳——宝鸡间高铁只需半小时能比吗?
这是我一个农家孩子第一次坐火车。
到宝鸡站下车后找不着公交车,步行近十公里才到达渠首大坝工地。烟霞民工住渭河南岸太宁村,赵镇民工住河北岸林家村。这里是渭水最窄处,从甘肃延绵而来的陇山与秦岭在这交汇,这里也是八百里秦川西尽头。再往西就是茫茫大山望不到头……
宝鸡峡这工程那年月全靠人工开凿,工程机械几乎为零。记得只有少的可怜的几台洛阳造的“东方红”链轨拖拉机专门压坝用。筑坝用的沙土全靠人工开挖,架子车搬运。石材要到数公里外的渭水支流清姜河去人工采捞。工程没有机械采用的就是蚂蚁搬家式的人海战术,整个工程出动了数万人,光在宝鸡峡渠首和市区的礼泉民工就达万人以上。
当年这工程的用工以受益量论多少。咸阳受益大,所以出劳工最多。礼泉是第一位,且排在最艰苦的宝鸡渠首。赵镇、烟霞两公社在大坝面上。河北林县的红旗渠我没去过,只在文艺作品中知其艰巨性而称“人工天湖”。我也说一句,二百五十公里长的引渭工程是“汗水人工河”。它是咸阳民工用汗水在三秦大地上筑起的名副其实的人工河!
以上这些只是我当年的表面印象,但却足以说明这工程是何等的艰巨和宏伟!
礼泉民工在这关乎给陕西人再造“粮仓”的伟大工程中立下了不朽功勋,也在当年的宝鸡留下了不少奇闻轶事……
宝鸡峡工程复工后,宝鸡市区突然间多了万余人,导致了市面物质紧张,也给市民生活带来了极大的麻烦。这情况令当地政府始料未及,当年宝鸡虽说已是工业重镇,但那些大型军工企业都在周围的大山里。市区就那么两条东西主街道,我记得叫经二路和解放路。最高的楼房不过三四层,还真不及现在的礼泉县城繁华。
民工西去宝鸡筑坝,只带了简单行囊,谁还会想着带着吃饭的碗。你就是带上瓷老碗,叮铛到宝鸡全打了(那时候搪瓷和塑料碗是紧俏万分的奢侈品)。可一到工地犯了难,吃饭竟然没有碗!去商店也没有卖的。可也有办法,活人不会让尿憋死,先到的师傅会教你一招,八分钱搭二两粮票,去外面的国营食堂买碗面,吃完碗筷往黑棉袄里一夹,什么都有了!那几个月宝鸡街面的食堂(那时不叫酒店和饭店)发生了碗慌。
这是个真真实实的大笑话!
民工大量涌入,难保良莠不齐。除了偷碗外,坐公交车逃票、去郊区工厂企业捡拾点废铜烂铁也是常事,也有出格者偷鸡摸狗。这样就难免给市民生活带来困惑和麻烦。天长日久,宝鸡人骂人和训孩子多了句口头禅:“该我儿礼泉民工×下的”!这话虽然粗俗,也印证了礼泉民工在宝鸡人心目中的不良形象。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民工来到宝鸡,除指挥机关外大都吃住在工地附近的乡村。工余生活和当地村民混为一体。人吃五谷杂粮,便有七情六欲,不久就有人拐跑了宝鸡姑娘。据说一九五八年这样的桃色事件发生过多起。事实上我赵镇中学的同学也“拐了”林家村姑娘,但这一回是明媒正娶。
一九六九年元月份,烟霞营(当时以公社为单位叫民兵营)因工程需要,搬迁到宝鸡西关,营部驻宝鸡木器厂。我们连(以村为单位)住在半塬上的八角寺,东距金台观(道教寺院)紧数百米。我记得寺院内展有反映四川大地主刘文彩压迫贫苦农民的泥塑《收租院》。
当年我们住一起的有赵中同窗马文西、同村人马守录、马正育、马献钢等。还有我族兄马辉林,辉林兄博学多才,八十年代初为袁家集团智囊,后任昭陵博物馆馆长,一直到退休。马献钢那时已五十出头,他是“二茬”礼泉民工,一九五八年他就在渠首当炊事员。他侃大山的本事很少有,晚上闲时尽听他谝闲传……
那时候我们年轻有精力。白天的劳作后,傍晚仍东去宝鸡市区溜大街。我当年里日记里载“十一月十日晚在解放影院看阿尔巴尼亚反法西斯故事片《海岸风雷》”。
七天休一天,就结伙南去爬秦岭。渭水把秦岭和北面的陇山劈为两重天,北面的林家村往上的大山一片光秃,荒凉和那时家乡的九嵕山差不多。可过河到对面,仰望秦岭,一片葱绿,渭河支流清姜河清澈见底,水中深潭可见鱼跃。古人曰:泾渭分明。可现代泾河和渭水一样泥沙俱下,黄涛滚滚,但清姜河与渭水却“清渭分明”渭水似黄龙,清姜河是玉带。汇流后,向东老远仍一目两样。真可再造一成语为“清渭分明”!
我老伴(那时叫女朋友)她们几个赵镇姑娘常端脸盆沿列石(当时为枯水期)过渭水去南面太峪口碧绿的小溪里洗衣服。
临近春节传来好消息,教导员侯志海(他在礼泉职务是烟霞公社副社长)突然宣布:西安铁路局在礼泉招工五十名。县革委会把二十名额给了复原军人,剩三十名给在宝鸡渠首奋战有功的赵镇烟霞北屯三公社。我有幸成为其中一员。一九七零年二月底和杨生辉、张济才、卢芳琴(赵镇人)、马新武、焦仁贵、李景荣(烟霞人)、韩德宏、王文学、高永生(北屯人)等去了西安铁路局,这其中大多为我赵镇中学的同窗学友。
告别渠首两年多后的1971年5月15日,浩大宏伟的宝鸡峡水利枢纽引渭工程终于竣工(工程与1973年经国家正式验收)涛涛渭水上塬一泻500里(支干渠到礼泉全长250公里)。从此渭北旱塬完全告别了靠天吃饭的干旱时代。陕西省举行了盛大浓重的庆祝典礼!只可惜我等也在宝鸡峡流过汗水,却没能赶上这感人的完工庆典。
宝鸡峡引渭的宏达效益,对礼泉来说可谓人人受益,妇幼皆知。把礼泉大地比一巨人,宝鸡峡支毛渠就是这巨人身上的动脉静脉和毛细血管,是它支撑起这巨人丰润的躯体。没有它这巨人的身躯就要塌扁!
不知道我这比喻是否合适?
八十年代中我曾回乡看望过当时的教导员侯志海老叔,他那时任礼泉机合厂书记兼厂长(人不能忘恩,由于他当年的举荐我才得以走出龙门)。他告诉我说:当年宝鸡峡后期的工程更为艰巨。礼泉指挥部率礼泉民工转战眉县等段。为赶工期曾日上劳三万多人,总计投工七十八万多个,完成土石方十四万立方米,但礼泉人民没白干,全灌区受益一百七十多万亩,光礼泉就占了五十四万余亩。侯叔反复感叹,在当年的生产力条件下,如果没有人民公社的“一大二公”要完成这工程是不可想象的。这一点我至今记忆犹新。
早年家乡十年九旱,七八月玉米苗拧绳,人吃水甚至要到邻村马寨去拉,这些场景是我少年时代的噩梦。渭水上塬后,再也不看龙王脸色,粮满仓果香飘神州,就此告别“瓜菜带”的年月!
说句实话,我的语言远不能表达这伟大工程的巨大效益和家乡父老的切身感受!前不久,在礼泉籍女作家赵晓梅的散文《四支渠》
里看到一张插照,它真实的反映了礼泉人民当年在渭水上塬时的欢快心境!
…………
车行两小时,硕大的“宝鸡”二字横架高速路顶空,把我从杂乱的思绪中拉回。青城出口下,越宝鸡市西区,往林家村渠首大坝,沿途面目全非,昔日的农田和村庄已无踪迹。高楼大厦林立,这里已和宝鸡市区连成一片,越一巨大“林家村”牌楼,上书“八百里秦川西尽头”。抵宝鸡峡水利枢纽,大坝雄姿扑入视野,似一巨龙枕南北卧大河之中。将涛涛渭水拦腰斩断……
我等早已热泪盈眶,脚踩昔日热土,什么语言都成多余……
正值汛期未能登上大坝面成为遗憾。只能摄影为证后,逐滚滚向东的引渭渠水追忆往昔的岁月……
………………
(承蒙友人王培玉核实宝鸡峡惠及礼泉的具体数目,在此表示衷心感谢!)
于二零一六年九月初完稿
评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