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制作的湖泊大片
一个人制作的湖泊大片
——朱白丹长篇文化散文《沧桑百湖》读后
■李广彦
风光大片是摄影师们追崇的光影之美。大片,本是电影术语,是由大导演、大腕儿、大制作、大投入、大场面、大阵容、大回报等系列“大”级别构成的电影作品,多为题材重大、影响面广并有著名影星主演的影片。显然,一个人是撑不起一部电影大片制作的。
文学表面看与镜头艺术不搭界,其实作家们一样能在嘈杂喧嚣世界用眼睛捕捉眼前的画面,借灵魂感知地球脉膊,以悟道聆听江河声音,用良心记录瞬间世象,洞穿景物深处,将震撼心灵的真假善恶美丑展现于世人。长篇文化散文《沧桑百湖》就是这样一部“大片”,并且是一个人完成的杰作。它的作者朱白丹—— 一个癌症患者,在生命线上背水一战,为日渐式微的湖泊留下背水一战的宣言,不得不让人敬佩。
如果说摄影大片的奇妙或构图充满视觉冲击力,或抓住了转瞬即逝的决定性瞬间,那么也可以说,《沧桑百湖》不论立意还是谋篇布局,都抓住湖泊岌岌可危的“决定性瞬间”,通过多“镜头”运用,让每幅湖景充满了沧桑故事,带给人们阅读的满足与愉悦,使这部45万字的“大片”,在历史的长河和社会的空间占据应有的位置。
没有包罗万象、无所不能的单镜头,但摄影师可以根据需要来恰当选择。面对不同景物,用广角还是长焦,用什么焦段成像最好,都决定作品成败。跟很多作家一样,朱白丹摄影是外行,但他写作的镜头却运用自如,在《沧桑百湖》中随处可见。
纲举目张:广角囊括湖泊全景
千湖之省楚天下,大江大湖大武汉。百湖之市,全国没有,世界罕见,武汉之幸,湖北之福。武汉水文化、湖泊文化是文学创作的一座富矿,值得深挖,朱白丹不负众望,为“每天不一样”的武汉绘出浓墨重彩的一笔。《沧桑百湖》,这部从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炉的“湖泊大片”,被业内外公认为全国首部围绕湖泊创作的散文专著。
《沧桑百湖》分上卷“记住乡愁”、下卷“远方的湖”两部分,上卷写中心城区40个湖泊,下卷写远城区126个湖泊,遍布全市的166个大小湖泊一个不落地呈现世人面前。作家朱白丹两年时间实地走访每个湖泊,以科学态度、文化视角和文学手法,对湖泊变迁及保护状况倾情记录,动情描写,真情呼唤,既有衷心赞美,也有警示批评,更多的是文化思考和保护水资源的呐喊,其中不乏加强湖泊保护、提升湖泊文化的真知灼见,是少有的城市湖泊文化和湖泊文学上乘之作,部分篇章已在《青年文学家》《中华文学》《当代散文》《大江文艺》《三峡文学》《西部散文选刊》等刊发表或选载。有关水利专家们认为,《沧桑百湖》也是湖北水事研究方面的重要成果,可以说既是一部文化散文,也是一部湖泊辞典。
正如中国水利文学协会秘书长刘军所言:“全国描写湖泊的作品有,将湖泊写成文化散文的也有,但将一个城市的湖泊写得如此穷尽的恐怕惟有白丹的《沧桑百湖》了,《沧桑百湖》填补了中国水利文学画廊的一个空白。”得到这般评价,在于该书的广度。其一所涉范围广,对武汉市湖泊全景式扫描,每一个湖泊都有一张“登记照”,如同身份证,区位、经纬、面积、时间等信息一目了然;其二所涉内容广,水质、水量、生态、历史文化等信息无所不及;其三写作角度广,或以历史人物切入,或以文化视角深入,或以古典文献引入,或以社会习俗出入,写作手法多样,堪为湖北水文化研究的经典之作。如果没有“广角”意识,也就不能有其厚度与高度。摄影广角镜头不仅尽收大场面,还可在狭小空间夸张景物。朱白丹玩转文学广角镜头,随心所欲拍摄属于自己的文字影像。这种广义不只在湖泊数量之全,还在于湖泊文化之广。
洁净、流动、深沉、博大、柔美、安详等是水的特质符号,而湖泊因湖光山色嵌亭台楼榭之美,及诗文辞赋、楹联碑刻、逸事传说雅韵,更是历代文人墨客追寻的美境。行吟湖泊泽畔,朱白丹心潮也会涌起“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水是眼波横, 山是眉峰聚”“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这样的佳作妙句。“往来的木船上,挂一串大红灯笼,货船渐行渐远或渐行渐近,湖水被灯光映照得通红一片,斑斑点点,点点斑斑。在我看来,那是天下最美的景色之一”(《月牙湖情思》),“远处的野鸟一声长鸣,在欢叫着归巢或者觅食。望着绿汪汪的水,恨不得捧起一把喝,倘若在夏天,肯定会有脱衣戏水的冲动。我望着弥天漫地、美得令人窒息的景色,享受着此刻的宁静”(《五加湖的困惑》),这些激情飞扬或轻歌曼妙之句,令人为湖泊之美倾倒、痴迷。
湖泊文化与江河文化融合、积淀,一起构成中国水文化的主体。《沧桑百湖》视野开阔,作者善于在沉思中构架,尽力写出每个湖泊的个性,写出湖泊文化和人文故事,避免千湖一面。在《大茶湖那个爱国的科学家》中,写“两弹一星”科学家朱光亚的故事,最后发出“当我们在湖边漫步,怀抱着宠物狗叫它宝贝儿子时,当我们在空气清新的公园一招一式打太极拳时,当我们伴着优美的乐曲跳着广场舞时,当我们在明亮的教室里学习科学文化知识时,请不要忘记那些在国家极度困难的情况下,发展核武器的第一代领导人和包括朱光亚在内的科学家们。因为,这样的和平环境来之不易”的感叹。《团结笔砚湖》写张执一为党的统一战线工作呕心沥血的故事。《知音莲花湖》写俞伯牙与钟子期高山流水的故事。《老大汤逊湖》写汤逊湖鱼丸舌尖上的美味。《感悟杨春湖》则为“火车站旁有如此大的一个湖泊,在全国、全世界可能都是独一无二”而自豪。
纵横捭阖:长焦透视湖泊变迁
长焦镜头能拉近远景,突出特写,虚化背景,烘托主体。历史变迁、社会发展对湖泊的影响以及对湖泊保护的思考,在《沧桑百湖》中占有很大比例,很多资料具有宝贵的史料价值,可以说是武汉湖泊保护的一部史诗,也是一部研究湖泊的专著。作者是湖北经济学院水事研究中心的特约研究员,也是湖北省作家协会、中国水利作家协会的双重会员,同时还是《水政水资源》杂志编辑,双栖人才,多重身份。白丹学识丰富,文笔流畅,既善舞文学的想像翅膀,在湖泊的多维空间天马行空,汪洋恣肆,也有理性严肃的法学根基,精于求证,长于剖析,就像一个长焦镜头,不仅可以捕捉远处精彩画面,还能拍摄近处微距景物,依托百湖,收放自如,从周代的《楚文化氛围下的汤湖》,直到当代的《车都西北湖》,时间跨度几千年,较好地从历史、文化多方位审视湖泊的变迁,以及对城市湖泊保护的思考。
人是社会主体,有景无人,画面欠活,摄影文学同理。作者就像一个善于跳出会议写会议的新闻记者,跳出湖泊写湖泊,《忠诚西湖》《平凡太子湖》《和谐墨水湖》等篇章,与其说是写湖,不如说是写人。通过局部聚焦,压缩景深,放大定格,描写出人湖之缘中那些鲜活、深刻、微妙的事物,所描写的人物或从武汉的某湖边走出,或就活跃、隐居湖边,泼墨留痕间点评人物、明辩是非。《良知王家涉》引出明朝万历首辅张居正和国子监萧良有官场关系,全文直到最后:“在王家涉湖边,无论天晴下雨,总能看见有个戴草帽钓鱼的老人,不用猜,那准是萧良有”,归隐老家的先贤仿佛活了起来。在《平凡太子湖》中,由太子湖说太子,引出王莽篡位的历史故事,然后回转笔锋,拟人化写道:“太子湖想到的是人们不往自己身上泼脏水、扔垃圾就知足了......想到的是如何提高自净能力,像当年抚育皇妃皇子一样,抚育江城人民”。在《沉湖不沉》中引出爱国青年陈柱天,展现武汉抗日保卫战的悲壮场景。作者浓浓的爱湖情感升华到强烈的爱国情怀:《苦竹海,怎么不把铁杆汉奸淹死》,全文无情鞭挞汉奸扬揆一之流,好一篇爱国主义教育美文和声讨汉奸的檄文。
东湖在全国城市湖泊中的名气大概仅次于西湖,作者没有直接写东湖之美,而是通过毛泽东“44次到东湖,入住东湖梅岭”来佐证东湖的历史和文化地位,从《领袖东湖》中,读者看到毛泽东称赞邓小平“人才难得,柔中有刚,绵里藏针”“友谊第一,比赛第二”“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等名言佳句皆出自东湖。作者写湖不脱离当时的历史客观背景:“粮食不够吃,怎么办呢?填湖造地、毁林造地。武钢北湖农场成立后,开始围垦湖泊,北湖就这样一天天消瘦。民以食为天,吃饭是第一件大事,在当时来说,填湖造田,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肚子饿的咕咕叫,谈环境保护,谈生态文明,的确很奢侈。”(《北湖随想》)。
能否“让故事充满思想,让思想充满温度”是作家的追求,也是作品的高度。著名报告文学家王宏甲为梅洁的《大江北去》写了篇书评《天下缺水,匹夫有责》:“作品超越了南水北调本身,而是以更大的关注去追问、去探索为什么有这个工程。”《沧桑百湖》也有这方面的探求,字里行间充满深情地呼唤社会要珍惜湖泊,爱护水资源。朱白丹只是一个普通公民,不是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却“吃咸萝卜操淡心”,做着本该他人去做的事情,从湖泊过去的“脏乱臭”,到如今旧貌变新颜,远及下一步归宿和愿景,字里行间都流淌着作者“天下湖绝,匹夫有责”“爱护湖泊,全民有责”的热血。“填湖建房肯定是错了,但如果拆掉房屋和市政设施来恢复湖泊原貌也未必正确,那样损失更大,错上加错。”(《晒湖印象》)。也许同姓缘故,朱白丹对明朝历史情有独钟,在《北湖随想》等篇章里多次展开“明朝那些事儿”,包括朱元璋举国开挖塘堰举措:“湖泊是天然塘堰、水库,谁也不敢填占,填占的话搞不好就掉脑壳。”他在《小奓湖里出了个陈昌浩》提出:“显眼处竖立陈昌浩故居指示牌,编制好相关规划,逐步实施必要的基础工程,远期把市级文物保护单位升格,武汉市黄陂、蔡甸、新洲的红色旅游景点不少,再与武汉市城市圈的董必武、李先念、陈锡联、秦基伟等名人故居串成一线,就是一条红色精品旅游线路。每年清明节、五一劳动节、六一儿童节、七一党的生日、八一建军节、国庆节,该有多少人前往,该有多少大中学生前来接受革命教育?”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在《龙头龙阳湖》中,作者对党和政府把武昌与汉阳“六湖连通”,形成“两江六湖九渠的生态水网”之举大加赞同,称“六湖连通”是“一部书”“一幅画”“一场戏”。没有哪个湖区的大学比汤逊湖湖区大学多,在《老大汤逊湖》中作者呼吁:“武汉市曾经是全国最大的省城,荣获全国文明城市来之不易。这一荣誉对湖泊保护来说也是幸事......谁再偷藕填湖就对不起全国文明城市这个金字招牌。”作者是水权纠纷、水事案件、水资源管理方面的专家,在《全民黄家湖》中掷地有声:“如果有人认为黄家湖、李家湖是自己的,有的小区把湖泊圈起来供少数人享用,小区业主也认为湖泊是自己的私人领地、私家花园,这都如同说太阳、地球是自己的一样,那是痴人说梦”“这么好的湖泊,这么好的资源,如果有人说是私人的,莫想偏了脑壳”“全民的东西属于大家!”
人生有梦:标准镜头照样出彩
标准镜头是所有摄影镜头中最基本、普遍使用的一种镜头,所表现的视觉效果与人眼视觉效果十分相似,自然亲近,但由于画面效果十分“平淡”,很难获得广角镜头或远镜头那种渲染画面的戏剧性效果。用标准镜头拍出生动的画面相当不易,但朱白丹这支标准镜头却让自己坎坷平凡的人生格外精彩。
我与朱白丹早年在宜昌相识,曾同居一室,茶酒相对,当时他以自己的杂文集《怪味豆》相赠,而我那时尚未出版个人专著。后来他到省水利厅谋职,少有联系,几次文学笔会也不见他参加,只听说他常到全国各大流域和各省水利系统讲授水政执法课,在我心中他的作家形象让位给法律专家。前年我也借调省城,重逢相聚他却滴酒不沾,方知他经历了人生最大磨难,2014年5月他被查出患有淋巴癌。“当时我就感到天塌下来了”,虽说已到知天命的年纪,但突来的灾难还是让他心慌意乱。一位身患肺癌、肝癌的六旬老人用板车拉91岁的母亲畅游中国,走了十几个省后竟然不治痊愈了的奇闻让朱白丹灵光一现,“人总有离开这世界的一天,离开这个世界不可怕,可怕的是没在这个世界上留下记号。自己从事水资源保护工作多年,何不写点水文化散文呢?”朱白丹心有不甘,与病魔抗争,立志为全市166个湖泊树碑立传,也许是他的真诚感动了上天,让他中了生命奇迹的大奖,《沧桑百湖》完成后,他也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健康回来了。
朱白丹乐观、勇敢,幽默风趣,《沧桑百湖》文字语言自成风格,朴实见真情,有大巧若拙之美。“打开武汉市地图,见一黄瓜形沙洲,名天兴洲。鲁迅先生在《故乡》中有句话后来成了名言: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借用先生的话说,武汉本没有洲,长江冲刷多了,也便‘添新洲’,后演变为天兴洲”(《北湖随想》),在《老大汤逊湖》中写到:“站在湖边,望着烟波浩淼、水色一天的汤逊湖,你会情不自禁地发出感叹:格老子的,好大一个湖”“汤逊湖面积相当两个瑙鲁共和国”,是杭州西湖、南京玄武湖、嘉兴南湖等国内城中湖的好几倍,“随便划它个边边角角,就抵得上一个水果湖”。
作者治学严谨,喜欢较真。晒湖简介牌的排版格式“错行”问题都没逃过他的眼睛,“每个人、每个单位都要遵守游戏规则,自己不遵守国家公文格式规定,却要他人遵守湖泊保护规定,有点说不通”(《晒湖印象》)。在《我的名字叫金银潭》中,对湖泊张冠李戴、混淆是非现象调侃道:“假如地图编辑者叫张三,却被人称李四,会有什么感受呢?”个别湖泊的名称叫不准、翻阅官方湖泊资料无果时,作者便在寻访途中“农夫女工无所不问”,纠谬勘正。比如官方公布的麦家湖,大桥上标示的却是“墨家湖”。一湖两名,让人困扰,指出“湖泊的名字一定要统一,这样才有利于更好的保护它们。”
为弄清湖泊准确地点、演变过程,作者往复现场,披荆斩棘,陪同调查的武汉湖泊局同志无不为这种敬业精神所感动。在国家大力推进生态文明建设的当下,《沧桑百湖》面世正逢其时,对武汉市乃至全国城市湖泊保护工作和水生态文明建设有着积极意义。朱白丹像分娩的母亲,忘记疼痛,惦记新生。去年深秋时节,湖北经济学院为《沧桑百湖》举行首发式,同步召开湖北湖泊文化研讨会。朱白丹自谦是“给世界留一声咳嗽”,如果能唤起人们保护湖泊的警醒,心血就没有白费。
沧桑百湖,百湖沧桑,“人不在了,这书还在;人不在了,湖泊还在”,作者因湖而爱上武汉这座城市。“他笔下的每个湖泊都是经过他的双脚亲自丈量、亲自感受过的,这更是极不容易的......翻山越岭,走过万水千山取得真经的也只有唐僧......”书序文笔老道,竟然出自一个年轻女子之手,而她就是朱白丹的女儿,现居法国巴黎。爱妻伴他采访湖泊,女儿自告奋勇写序,爱湖、写湖、是这个家庭的幸福之梦;爱湖、养湖,应是每座城市、每位公民共有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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