涝池记忆
涝池记忆
▼刘艳芹
我的家乡在陕西省东部的韩城市,小时候家乡每个村几乎都有涝池。
我们村的涝池在村南,是一个不很规则的正方形。涝池南北两端各留了两个豁口,用河里捡来的青石铺成缓坡。涝池四周是用过去的老砖砌垒的围栏。
传说村里的涝池有500多年的历史。涝池是村中最热闹的地方,也是我儿时的天堂。
涝池边有很多树,南边靠池口的地方有一棵柳树,春天里,垂下万条柔嫩的绿丝绦,微风徐来,柳条轻拂,水面波光粼粼,阳光下闪金烁银,像童话里一样美妙。
涝池南面,有两棵槐树,每年槐花开的时候,白色的小花一串一串缀满树头,散发出淡淡的清香,总引得我们每日里仰头张望。
夏天,涝池边最为热闹。
一大早,就会有人挑着水桶来担水。涝池的水,经过一夜的沉淀,变得清澈透亮。担回去,可饮牲口,可浇菜,也可洗涮。虽然那个时候我们村已经有了一口水井,但井里的水只是用来做饭。
勤快的媳妇姑娘会趁着早上天凉快到涝池边洗衣服,把涝池围得水泄不通。她们先拿一件未洗的衣服垫在青石上,然后双腿跪在上面,开始搓洗。一件红色的衫子往水中轻轻一抛,绿色的水面立马开出红艳艳的花朵。洗干净一件,就摊开晾在池沿边。池沿边总是会晾很多各色衣服,远远望去,像五彩斑斓的花海。
大中午,知了在涝池边的树上此起彼伏不厌其烦地叫着,男孩子三五成群,光着身子在一人深的涝池里扑腾戏耍。刚学游泳的孩子,背上背一个大葫芦。涝池里水花四溅,打闹声、欢笑声不绝于耳。
女孩子害羞,没办法和男孩子混在一起学游泳,但我们有我们的乐趣。我们用脸盆端半盆水到树阴下,玩过家家的游戏。用水把土和湿,用泥做饭,捏成馒头、包子、饺子等形状,顺手从地上拔些草,当香菜、韭菜、葱花等,往做好的饭上一撒,就是一顿色香味俱全的美餐。这样的游戏玩了百遍千遍,但永远没有够的时候。
夜幕降临时分,大人们陆续从田地里回来,放下锄头,在涝池里冲个凉,坐涝池边谝谝闲,一天的劳累疲乏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涝池不仅给寂寞的乡村带来了欢声笑语,更有着对乡亲们生命的恩泽。
记得小时,小孩子总爱问大人:“我是从哪来的呀?”大人们的回答往往都是千篇一律:“你是从涝池里用笊篱捞上来的。”
后来长大了才知道,其实涝池真的是给了那个时代每个人活下来的物质支撑,真正理解了老人们常说的“没有涝池,就没有你娃那命”的深刻含义。
涝池,是那个清苦年代赖以生存的必需品。
一年里,谁家栽树了,要浇地了,盖房了,都是要去涝池担水的。
每年开春,村子里家家户户就开始忙着种西瓜、栽红薯、撒菜籽。若没水,一切都是白下苦,这个时候涝池就发挥重大作用了。村民们有的牵着牲口来拉水,有的用人力车,更多的是用扁担挑水。
因为饱尝缺水的滋味,村民们对涝池的水特别珍惜。那种珍惜,近乎吝啬,不可侵犯。我们村的涝池比邻村的大,邻村的涝池没水了,会到我们村来借水。来人都是怯怯的,而自己村人却理直气壮,碰面了,问起:“你是哪个村的?”来人立马套近乎说:“我是XX村的,我姐就嫁到你们村,是XX家的。”这么一说,一句“噢,原来是XX她弟。”遂不阻拦,来人方可拉水。
夏天的雨,总是来得特别急。刚看见天上飘过一片乌云,说话间,雨就铺天盖地来了。巷子里的积水从四面八方全都流过来,汇集到涝池里。涝池像一位慈爱的母亲,用宽大的胸怀接纳着哗哗涌来的雨水。
涝池并不是一直都有水,天特旱时也会干涸。村民们就趁机清理涝池,把清出来的淤泥拉到地里作肥料。
后来,随着农田水利设施的普及,村里建了机井,修了水渠,村民到涝池去的次数就少了。再后来,政府给每家每户安装了自来水,涝池更加冷清,鲜有人再去光顾。
涝池像完成了她的使命,渐渐被生活垃圾填埋,成为直排生活污水的臭水坑,遭人嫌弃,人们甚至躲着它走。
上周回去,听爸说,涝池东边那家人盖房子把涝池围栏掀翻了一豁。爸爸难掩恼怒地说:“房子都盖好了也不说把那围栏修复好,真是造孽呢。”
我告诉爸,今年省上已启动实施涝池修复整治工程,在咸阳和宝鸡进行了试点,下一步,会统计全省各县各村现存的涝池,进行修复整治,修好后的涝池会比以前美百倍千倍。爸的脸上立即绽出了笑容,高兴地说:“这是个好事情,越快越好,越早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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