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唐诗深处
误入唐诗深处
◆刘驰军
看到编辑邀约家风类稿件的信息时,正自原始森林穿越而回。从幽密的绿荫里,行至日和风暖的明媚中,竟有一种重见天日的欣悦。
一路冥思,不知源自父亲一脉相承的家风,是正直善良,还是品高质洁?风掠过,忽见得山水自眼前铺沉,对着满目葱郁,兀自有了吟诵的冲动。
案头有本唐诗选集,泛黄的书页,有些古旧。这本父亲最钟爱的唐诗,发散着浓烈的故纸味道,被岁月拖曳着,从三十年前施施而来。倘若说家风传承,我更愿意相信,这本诗集如一道长虹,穿越时光,贯串死生,映照出父女魂灵的勾连。
多年来,我惯于在浩瀚的唐诗中找寻自己的坐标,让心迹游历其间。从年少时第一眼看到这本唐诗起,它就与我的山河岁月胶着在一起,日日读,日日新,我一次次看到陈子昂、张若虚、孟浩然、王维、李白、杜甫、柳宗元、杜牧、李商隐等一众唐人,将崇阿与河川盛景在我眼前徐徐展开,将我的喜乐哀愁,也全然收纳其中。
二十岁读长恨歌时,基于对美好爱情的向往,每每读到“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句,仅只狭隘地为李隆基、杨玉环的爱情悲剧一掬同情之泪。阅历稍深读李商隐的无题,又自行忽略刻骨铭心的相思之苦、深沉绵邈的灼热情思,对“青鸟殷勤为探看”而心醉神迷。再后来,又无端喜爱金昌绪含蓄简洁,而又余味悠长的“打起黄茑儿,莫教枝上啼”的春怨。
孤清冷寂时,读陈子昂登幽州台歌,“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会生出宇宙无穷、岁月易逝的深愤浩叹;或者读读卢照邻的长安古意,全诗词采富丽华赡,着墨铺张渲染,却立意悠居书室、安享南山桂香;又或者是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离愁哀伤融化为空灵邈远,这世间有什么可以留存,是浩瀚幽邃、恬静多采的春江花之夜,还是离人的离愁别恨、望月怀人?只有江月孤悬,长江水流,哪里留得住离情、闺怨,又何曾有此刻的人生。
情致滞结时,读读李太白的行路难,英雄失路之抑郁、世路维艰之感慨、冲破阻滞之激扬,给我以启迪。大凡有奇才者,尚受艰劳若此,况我等庸众。前路渺茫,王维的“松间明月、石上泉流”的意境使我无限向往,何不做晚归晏晏笑语的浣女,至少还有风穿竹啸、舟过莲动的意趣;又譬如在孟浩然冲淡清旷中,隐逸于“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的恬静优美里。
因为喜好,就有包容。我原不喜拙于生事、一贫彻骨的孟郊,嫌恶他穷愁忧戚的诗风,可适逢喜庆,竟也会有他“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张狂。投石问路,我所不屑的朱庆馀那句“画眉深浅入时无”又颇能表达出我的忐忑。也许生长在边疆军营的缘故,总觉铿锵有力、掷地作金石响的边塞诗太过单调,可案头公事冗杂,有所退缩时,脑中总会映出王昌龄“黄金百战穿金甲,不斩楼兰终不还”的金句,将士身经百战、誓扫边尘的豪迈即刻感染了我,激荡起我的斗志。
爱屋及乌,对唐诗的痴爱,促使我又把初唐时的骈体文、唐末时律精韵胜的词,也囊括进喜好之中。王勃的骈体文《滕王阁序》中,“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不仅读来琅琅上口,又富丽典雅,气韵不凡。骆宾王的《为徐敬业讨武曌檄》,事理昭彰,文笔英挺,其气势之壮盛、音韵之铿锵,令人折服。张志和的渔歌子中的“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清新明朗,韵致悠远;温庭筠梦江南中“斜晖脉脉水悠悠”,清淡疏朗,绵远悠扬;韦庄菩萨蛮中“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又清丽自然,不作雕饰。
在日复一日、按步就班的生涯中,唐诗算是无用的闲书,与红楼中史湘云所谓的“为官作宰经济仕途”所去甚远,更与我的生活无甚改善。无数次假设,倘若我的初见是一本工具书,是否也会视若珍宝,并融入到骨子里,以其为典范而行事、处世,回答是否定的。
无法计算一本书对一个人的影响,就象我难以说清在我成长的岁月中,家风对我潜移默化的改变。但我确定心志启迪、感受文明,可由唐诗来完成,更缘于父亲的家传。执著于唐诗深处的喜好,是父亲以另外一种方式教会我,在贫瘠生活中如何不以心为行役,如何风光霁月,又如何诗意般栖居于凡尘之中。(周至县水务局 刘驰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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