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哭泣
无法哭泣
◆刘驰军
阳光自楼宇的间隙倾泻而至,透过玻璃时泛起波光,几只麻雀从窗前掠过,被房屋分割的天空晴朗如昨。手机的朋友圈中,电脑、电视的资讯中,父亲节的讯息铺天盖地袭来,所有人均在同一时刻统一觉悟,把n个364天累积起来的情感,炽烈成对如山父爱的歌颂,通过传播介质迅捷地向全世界撒布。
自著名古典文学专家孙次舟教授1944年提出屈原是“文学弄臣”以来,各种附和之声不绝于耳,现在又有屈子与楚怀王为好基友的说辞,幸得今人仁慈顾惜,不再深究,没有再进一步从明面上引申出男同,使得三闾大夫和循旧之人尚存一分颜面,不至使我在每年端午包粽时总担忧捉取一只苍蝇放置其间。
沈从文在新中国成立后接受改造时写道:“天已接近黄昏,天云如焚如烧,十分美观。我如同浮在这种笑语呼声中,一切如三十年前在军营中光景。生命封锁在躯壳里,一切隔离着,生命的火在沉默里燃烧,慢慢熄灭。搁下笔来快有两年了,在手中已完全失去意义。国家新生,个人如此萎悴,很离奇”。相似于彼时的我,无论是以情绪低落、胃部隐痛,还是坐卧不宁、头痛欲裂的方式抗拒,这个日子终究还是以86400秒的长度停伫。
依然延续着端午节午餐缺失父亲的那种感伤,浸沉于“爸爸张罗了一桌好菜”的追忆中。一直以为,口腹之欲的追纵,等同于对生活乐趣的追随,试想一个连吃都不甚在意的人,如何有气力去追求更美好的生活?因之每个节日,每个周末,厨房中都有我不辞苦辛的劳作,对食材的创造加工、看看满桌的菜肴被家人欢喜地享用,那样的过程尤为美妙。
可这样的日子,不属于我,不属于那个主宰情绪、爱慕热闹的父亲。再过几日即是父亲的诞辰,我用肉体的不适间接映照了情绪的不快,并气急败坏地表明了态度:没有了父亲,所谓的“父亲节”与我何干?
不管中年的我如何不合时宜,失去理智且如此鲜明地蛮横,并惟卧床休息来罢工,日子却不曾寂寞。老公于厨房间忙碌,夜间上网的冬儿正挽手黑甜的香梦,公公婆婆悠哉乐哉地在客厅打着扑克,院内的玫瑰、石榴开得正艳,百合含苞欲放,一根根黄瓜、苦瓜、豇豆自半空垂挂而下,满架葡萄青翠欲滴。翻阅枕边的泰翁诗集,清晨,露珠,汲水少女,行走的旅人,倦怠之情顿消。
“尽管岁月用懒散的尘埃扰乱我的道路,但我终有一天会在我身上遇见“生命”——隐藏在我生命中的欢乐。我已隐隐约约地认识了它,它的忽有忽无的呼吸已经触击我的身体,使我的思绪一时充满馨香。终有一天,我会在我身外遇见寓于光屏背后的“欢乐”。我将站在满溢的孤独中,那儿,一切事物都被造物主看在眼里。……
我一次又一次地来到你的门边,举起双手,乞求更多、更多。你一遍又一遍地给予,有时分量很轻,有时慷慨大方。我接过一些,又让一些掉落,有些沉甸甸地躺在我的手上,有些被我变成玩物,每当腻了的时候,我便将它们损坏,直至残骸和贮藏的赠品堆积如山,把你遮掩,没有满足的期望耗损了我的心灵。
拿去吧,啊,拿去——这是我现在的呼喊。砸碎这只乞讨碗里的一切:关熄这盏缠扰不休的观察者的灯火,拉住我的双手,把我捡出你这堆仍在聚集的赠品,带入你毫不拥挤的赤裸裸的无限之中。……
夏天已然到来,父亲坟头的柳树又粗壮几许,一圈柏树葱郁笔立,母亲在坟周栽植几丛三叶草,隔日探看并因小路泥泞而摔伤。父亲生前喜爱花草,院中花草葳蕤,自他走后家中花枯草萎,可是稍稍有机会,母亲仍不时把院中花草移植到父亲坟头,有时是几截短短的月季枝条,有时是几株盛期的菊花,又有时是几枚细微的无名小草,虽则那些花草无一存活,母亲却乐此不疲。平素因腰腿疼痛连上街都懒怠的母亲,不知何处生发如此毅力,去五六里外的坟场。生死的间距,情感的归宿,能否以花草的记忆来抵达?也许,有时,我们并不需要明白。
雨意霏霏,百无聊赖,翻开唐诗消遣,读到杜少陵《秋风为茅屋所破歌》,多年来津津乐道的只是诗人“安得广厦大庇寒士”一句表达出悲悯的人文情怀,而忽略了诗中的苦况:风号,草飞,童欺,雨怒,衾寒,屋漏,辗转反侧,彻夜难眠。殚精竭虑历经百般苦修,以承受诸般磨难浸透至人生清欢中,这样的人生刚刚好。其余如我喜欢的苏东坡、李易安等,莫不如此,盛衰哀乐两须臾,著意过今春,将人生的挫折荣辱升华成旷达的生命体验,进退皆宜,苦乐相亲。参照之下,父亲苦累的一生似乎又无甚余憾了。
周末晴和,多与老公沿附近峪口游走。执著地认定,父亲的骨骸在此,灵魂却去了悠远的终南山。不管是大步疾行,抑或艰难跋涉,我身着华服,以所能抵达的高度,来饱和自己的生命,并携父亲前行……(周至县水务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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