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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届水缘文学征文062#】生产队的冬天牛屋(散文)​||尹中哲(河南)

更新时间:2022-07-07 22:28:15 来源: 作者: 浏览397次 文字大小:

【散文】

生产队的冬天牛屋
文/尹中哲
1958年,农村实行以生产队为基础的大队、人民公社三级核算制度,一夜之间,人民公社化遍及全国。土地由生产队集体耕种,大车、犁、耙、木锨、大杈等主要农具归生产队集体,牛,作为农业生产的主要动力,也晃晃悠悠地成为了生产队集体财产,由生产队集中喂养,喂牛人被冠以“饲养员”之雅称,喂牛的地方就是牛屋。
生产队的牛屋,往往都极简陋。多是板打的土墙或土坯砌的墙,又低又矮且歪歪扭扭,屋檐墙、山墙都四面通风,房顶随便苫些麦草、稻草遮风挡雨。牛屋,一般是三间喂一犋牛。一间盘着牛槽,一间盛着喂牛的草。中间迎门靠后墙处,多用土坯砌三四道宽二尺左右,高一尺左右的床腿,铺上高粱秆箔一类的,是饲养员的床。也有两间房喂一犋牛的,只没有盛草处罢了。牛吃了草(牛都是喂养,只有山区或牧区的牛才放养),喝了水,便会毫无顾忌地稀里哗啦排出来,饲养员便得及时地垫层干土末子,掩盖起来,牛再排再盖,使其发酵成为牛铺粪,但仍挡不住刺鼻的味道漫溢,日复一日糟粕堆积,熏得人无法立足。所幸,农人适应这种臭味的基因通过血液已一代代传了下来,这大概就是古人说的“鲍鱼之肆”吧,不仅不知其臭,反倒乐在臭中呢!更奇怪的是,一到冬天,厚厚的白雪铺天盖地一压,刺鼻的尿骚气仿佛被凝重的冷气镇压了下去,浑然没有了骚臭的气味,于是,牛屋便成了人们晚饭后聚集的地方,更是娃娃妞妞们玩耍、听瞎话的乐园,成为了生产队里的一道风景。
那时的冬天,皑皑大雪非常守时,特别是大雪节气一到,天空便会及时地挥舞着洁白的雪花,飘洒下来,很快,大地便白茫茫的,并且还多日不化。每到喝罢汤,我们一群十来岁的小伙伴们,毫不在乎那刀子风,有的腰里勒道草绳,有的不住用手甩着鼻涕,有的则俩手抄到袖筒里,蹅着雪茬子,咔嚓咔嚓来到牛屋。牛屋的当门地上,饲养员早已把筛晃下的碎草末生起火堆,给牛驱寒。从早到晚烟雾缭绕,持续不断,但挡不住八下透气,并不暖和。
人一多,便有人嚷嚷着要烤明火,这些铡碎只有二指长的麦秸,一般人总无法点着。我们队有一姓郭的饲养员,年轻时曾走南闯北,是个见多识广的“百事通儿”。每当这时,他就趋摸过来,猫着腰,顾不得咳嗽连连,把草拢成一堆,中间掏空,从中心抖抖索索地把火点着,慢慢地,一簇底大上尖的红盈盈火舌,扑闪闪跳跃起来,直往上窜。我们赶紧猫下腰,围坐在火堆边土坷垃上,一个个伸出裂纹纵横的黑不溜秋小手,往火边伸。
烤一会儿,待感觉有些暖意,常会有人提议烧东西吃。
有一憨厚实在的小伙伴,他爹是生产队的粮食保管,一到天快黑,便趁领牛饲料时,跟在他爹屁股后溜进仓库,小手伸进黄豆茓儿,悄无声息地抓两把黄豆,每到这时,便会把豆子掏出来。
每到这时,饲养员便会端起草筛,先给牛添半槽草,噗噗泼几马勺(一种专在水缸里舀水和牛饲料的铁勺,碗口大的平底边上,微微翘出一圈小沿,垂直的长柄也是铁的,上面自带一弯钩方便悬挂的工具)含有饲料的水。为不使牛抢先舔食草上面的饲料,抽出拌草棍,极快地在牛槽里搅拌,嘴里还念念有词:“有料没料,四角搅到”!直到把水、草、料搅拌得均均匀匀,滋滋润润,看到牛很香甜地咕吱咕吱舔着草,咀嚼着,才操起马勺到火堆旁,把原先系在房檩或椽子上的绳子拉下,把马勺吊在火堆的上边,映着下面微微的火光,噗噗哒哒放上豆子,然后用根小棍不停地戳饬搅动,等噼噼啪啪一阵爆响,升高马勺,稍晾下,豆子倒出,接着炒下一锅。然后便给你捏一撮儿,给我捏几个,伙伴们手里搦着豆子,一个个往嘴里塞,和着弥漫的特殊气味,屋子里便爆出一阵咯咯嘣嘣脆响。
不知啥原因,那年头的小孩,光感觉饿,总是想方设法弄东西吃,所以,除了烧豆,还烧红薯吃。规矩是今天张三,明天李四,大家轮流兑红薯,不管你的红薯是从哪里弄来的,反正到时间你能拿来红薯就行。因此,为了积攒红薯,稍大一点的娃娃妞妞平时便多了心眼,或是犁红薯地时,捡些放在草堆或其它隐蔽的地方,或是队上磨粉洗红薯时,趁人不注意时藏几个,到时拿到牛屋里。
烧红薯很容易,往火堆里一擩,该烤火烤火,该怎么玩怎么玩,停一会儿扒出来翻翻,估摸好了,扒出来大家分,吹吹,剥了皮,三两下子就到肚里了。但多数时间猴儿急,等不到烧熟透就扒出来,夹生也照吃不误,肚子也不会发胀。
冬季,寒风凛冽,说书的民间艺人常会利用农闲走村串巷。他们一般由两人组成,前面的向导手拉棍子,引领着棍子另一头的盲人,盲人手中也拿根棍子,笃笃笃敲着地,慢慢腾腾地踱到村里。晚上,牛屋的盛草间,当门处,便聚满了人,来晚的顾不上寒冷,跺着脚靠在房檐下。为了能多说些时间,说书人往往好说《隋唐演义》、《包公案》、《施公案》《刘镛下南京》等大部头的长篇。悬念多,故事情节复杂,一环紧扣一环,十天半月说不到头。说到情节分叉处,便会来句“花开两朵,咱暂表一枝”,一枝一枝往下表,七拐八岔,到精彩处,已是更深人静。这时的牛们不知是吃饱喝足了,抑或也听入迷了,恰到好处地一个接一个哗啦啦撒起尿来,引得人们哄堂大笑,笑罢,一个个打着哈欠,有的抱着小孩儿,议论着,心有不甘地往家走去,盼望着明天晚上再来。
这种又说又唱的剧种是坠子、鼓儿词还是大调曲?究竟哪一种更准确,我至今也说不出来。
说书时,常说到一段的精彩处,就会把脚一跺,手持檀板或铜钹接二连三地狠敲一阵儿,喉咙里陡然发出一声高音,接着便拖着长腔,悠悠地转入低缓,再转到哼出又嗡又细又柔的低鼻音,尾音似断又连,缕缕持续,这时,整个牛屋仿佛都在共鸣,人们屏息倾耳,听进了耳朵,舒服的感觉却在心里,难道这就是最美妙的音乐?负责拉弦子(可能是曲胡?)的人用绳子把脚连着梆子,上面有板有眼拉弦子的同时,下面还配合着说书人的节奏,脚一点一点地抖动绳子,哒、哒、哒地敲击着。
民间的说书艺人,尽管文化低,语言粗俗,但通过一代又一代的传承,有意无意中却继承和发扬了我国古代灿烂文化的精髓,把排比、夸张、比喻、对偶等一系列修辞手法运用得烂熟,起到引人入胜的效果。如 “人见不走,鸟见不飞,狗见不咬,驴见不踢,为啥?长得好被迷住了”,嘟嘟噜噜,口吐莲花一串子,就是套用、发挥了《汉乐府.陌上桑》中的“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如“个子不高不低,身材不瘦不胖,头发又黑又亮,辫子又粗又长。粗辫根儿,长辫穗儿,稀不楞登的短汗林儿(刘海),忽灵灵的眼,弯蹙蹙的眉儿,鼓堆堆的鼻子红嘴唇儿,紧衬两个元宝耳,一笑两个喝酒纹儿,大姑娘不笑已好看,一笑更露出雪白粉嫩玉石牙根儿。吉林辽宁黑龙江,北京天津挂苏杭,三西两东和两广,河南河北也加上,外加上海台湾和香港,全国各地都跑遍,也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大姑娘”,更是活用了《登徒子好色赋》中宋玉关于“东家之子”的“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的形象语句!这种风趣的语言,常引得人们一阵阵哄笑。我和小伙伴们只是懵懵懂懂的听不出门道,纯粹是凑热闹,在这样的氛围里,好像不觉得冷了,多数情况下都熬到散场。
有时候,人还没来齐,为不冷场,说书人常会说个小段子名曰“书帽”的来等人。记得有段书帽《小佳人进花园》就很有趣:“ 说的是,一个二八佳人进花园,抬起双目四下观。只观见,那前花园来后花园,花园前后紧相连。前花园栽的有芍药,后花园栽的是牡丹,影壁墙上爬山虎,金银佛手带鸡冠。小溪潺潺鱼戏水,养鱼池里荷田田,荷花尖上立蜻蜓,莲花池里鱼儿欢。小佳人正出神仔细看,猛抬头,哟,见一只鹦哥架上悬。佳人一见心中想,人说鹦哥会讲话,我今天要与鹦哥把话攀。佳人抬头戏鹦哥:‘鹦哥鹦哥我问你,你可知,啥为棋盘啥为子,啥为琵琶啥为弦?’鹦哥一听脆声叫,唧唧溜溜开了言:‘这不难,这不难。天为棋盘星为子,地为琵琶路为弦。’佳人说:‘天为棋盘谁敢下,地为琵琶那个弹?’鹦哥说:‘你能摆来我就敢下,你定好弦来我就敢弹!’佳人说:‘鹦哥鹦哥我问你,给你个鲜红樱桃爱不爱?’鹦哥一听噗哧笑:‘姑娘姑娘我问你,送个美貌潘安你贪不贪?’一句话,羞得佳人红了脸,无名之火心中蹿,身子一歪腰一弯,伸手抓块半截砖,膀子攥足十分劲,照着鹦哥猛一撺,‘日楞’甩向鹦哥边。鹦哥一见势不好,‘扑扑棱棱’一声响,翅膀一倾上了天。佳人说:‘我看你,扁毛畜牲敢落地?’鹦哥说:‘我看你,黄毛丫头能上天?’佳人地上破口骂,鹦哥头顶声声还。佳人骂:‘你就像那人世间的毒舌妇!’鹦哥还:‘我看你,白白长了副有眼无珠的好容颜,你可知道我是哪一个?我本是,我本是八仙过海里的韩湘子修成的一尊仙!’”
生产队的牛屋,作为我国农耕社会的一段极为特殊时期产物,在大轰大嗡中存在了20多年,到1979年联产承包责任制时消失殆尽,距今已几十年了,虽早已被茫茫的岁月所湮没,但只要稍微拨动下那根连接的丝弦,在那代农村人的脑海深处,便会噌噌弹出,仿佛就在昨天。
本文系水缘文学(ID:sywxwk原创首发,作者:尹中哲


作者简介




尹中哲,河南桐柏人。青少年时,青高粱杆、青玉米杆当甘蔗咀嚼,钻水爬树、偷尝生瓜裂枣,放猪、烧窑、奔山拾柴、拉架子车、修水库等,既是一个农村青年的缩影,也是多彩人生的积淀。1977年高考入师范,毕业后任中学语文教师,后任教导主任。1985年终圆大学梦,后入地质行业,历任党委秘书、办公室主任、院长助理等,高级政工师职称,南阳市作家协会会员。

退休后,深怀对家乡,对亲人,对萦绕于心的乡土情结一腔炽爱之情,花甲有五始敲击键盘,信奉水滴石穿之理,终串文缀集,出版散文集一部,第二部即将付梓,现仍坚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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